【书名： 毒权 第四十一章 第二部 阻塞圣听（二） 作者：江南闲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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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第二部暗流涌动阻塞圣听（二）
相府内，柳树早已长出嫩绿的枝条，细长的柳枝倒影湖面，一抹抹葱绿格外沁人。在相府东北角的一间寝屋内，内侍婢女们忙进忙出，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和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
“屋里那人好些了么？”曲伯一瘸一拐的走进寝屋，将轻掩着的屋门打开。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迎面袭来，老人有些喘不过气，一面挥手左右扇动，不时的咳嗽。屋子不大，桌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药罐子和几碗凉汤。在屋子的左侧，是一张木床，床上平躺着一人，只见那人：
灰黑色的死皮一层层的搭在脸上，面部拧成一团，一道道灼红的疤痕深深的烙在脸上，原本是长着鼻子何双耳的部位如今也剩下一个个深黑色的窟窿！若不细看，这人简直像地狱里来的魔鬼！
那人见得曲伯，脸上一团腐肉忽然开出了两道缝隙。曲伯知道，那本是双眼的部位。
“敢问老伯，此是何处？”他的喉结与声带全为烈火焚毁，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音调，曲伯听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老人慈祥的宽慰：“当真是上苍保佑，壮士从熊熊烈火中讨得一条性命！”
“洛阳，洛阳……”烧伤人断断续续道：“我记得，当日在洛阳，在泰康居，火，好大的火！”
曲伯将烧伤人从榻上扶起，轻轻的用布料抚去他脸上的赃物，道：“好大的火，那一场烈火，夺去了近百人的性命！壮士捡得性命，已是万幸！”
“此为何处？”沙哑恐怖的音量再度响起，烧伤人打个踉跄，走下床榻。曲伯忙搀扶住他，从他粗壮的臂膀便能断定，此人原是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或军士。
“相府，这是丞相府邸！”曲伯回应。
“相府？谢……，谢公的府邸？”那人再次发出沙哑的语调，他原本是要脱口而出谢沁二字，只是话到嘴边，又急忙改成了“谢公”！
曲伯回答：“确是谢府！如今，大楚国扫平中原，丞相，已是全天下人的丞相！”
“我的脸上，好痒，好痛！”那人想用手去挠烧伤的面庞，被曲伯止住。
老人知道他此刻已是极为痛苦，雄雄烈火将他整个面庞损坏，除去一团灰黑色的死肉，看不出他又任何表情：“大伤初愈，壮士需卧床静养！”
“火，好大的火……”烧伤人再次喃喃重复：“当日吾奉命保护雍——忠勇候周全，赴宴回府之后，什么也记不清啦！”
“死了，全死了！”老人闭着眼，泪珠隐隐在眼眶打转：“泰康居好大的火，归义侯赵俊，忠勇候赵恢，都是焦土了！还有些侍卫和婢女！”
“忠勇候死了？被火烧死了？”烧伤人沙哑的音调再度响起。
曲伯略显悲怆：“不止他二人，赵恢贴身侍卫叫赵什么虏的，归义侯之妃李欣茵，北赵国一干皇亲皆数遇难！还有车骑将军李运！”
“车骑将军李运？”烧伤人只觉心头一颤！他思绪涌起，回想当日在武关关下，穿过一片幽深的峡谷，峡谷两侧蓦然蹿出两队披着深红色披风的楚军。当时麾下将士们措手不及，几乎是一触即溃，危机关头，一名亲信与自己交换了装束，自己故而能侥幸脱逃！
“车骑将军李运！”回声在脑海里飘荡，烧伤人只觉头皮发麻。被俘后，到了洛阳，被指派为看管赵恢的卫士，住进了泰康居！
他还记得，当夜谢沁在太和殿内设宴款待，北赵国的一干公卿大臣尽数前往。酒，好烈的酒！他在陇西二十余年，所尝珍品无数，可从未见识如此烈的老酒！那坛老酒的味道直至现在他还记忆犹新，才饮一杯，就觉昏昏沉沉。酒宴散去，他服侍雍王回泰康居歇息，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倒头就睡，那夜燃起雄雄烈火，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好烈的酒！”一阵低沉的语调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他好像若有所悟，当日泰康居的那场大火……
“老伯，在屋里待得久了，我想外出走走！”李运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这音调听起来格外渗人，连他自己也打了个冷颤！
曲伯道：“老夫即刻使侍者搀扶！”两名侍者搀扶着李运，往屋外的花园散心！
春暖花开，李运在侍者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屋子。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灼伤的脸部，一股火辣辣的刺痛迎面而来。“国破，家亡，这里是建康，是南楚国！”内心里一阵强而有力的声音不断敲打着自己，他走到水边，那张死神般的脸颊倒影在水上，李运被吓住了！
“这里是建康，是南楚国！”
雍王骁勇善战，运筹帷幄，兵力更是数倍胜于谢沁，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国破家亡，兵败身死的下场？自己论治军，论韬略，哪一项能望雍王项背？李运现在才感觉，除了一身武艺，自己还剩下什么？可是，自己武艺再强，强得过雍王么？
“老朽观壮士虎背熊腰，不久便恢复如初。不如老朽替壮士在府上讨个差事？”曲伯扶着李运在水边一处石亭里坐下：“在相府里当差，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不，给楚人当差，绝计不可！”突然一个强烈的念头蹿进李运的脑海，扼得他喘不过气，灼伤的面部又开始疼痛！
“这里是建康，是南楚国！”要复仇，先要学会隐忍！雍王死了，国破了，家没了，自己还剩下什么？一身武艺，空有一身武艺？不，至少还有一身武艺，在谢沁府上谋个差事，权且违心为谢沁尽力一段时日，倘如得到府内上上下下信任，指不定有朝一日能接触谢沁，趁他不备……
“唯有如此！只能如此！”李运咽下满腔怒气，望着曲伯：“老伯能为小人在相府讨个差事，如此大恩，如同再造！”说着，他急促要叩首拜谢，曲伯忙将他拦住：“何必如此，你我同时天涯沦落之人，照应帮扶，老朽义不容辞！”
一批穿金戴银的队伍在李运面前闪过，八名强壮的侍者抬着一顶大轿，轿后跟着十余名打扮光鲜艳丽的侍女，众人簇拥着轿子，向相府中的正殿走起！
“清扫清扫，夫人要来拜谒丞相！”军士高声命令两旁清洗的侍者。
“夫人？”李运不禁重复了一句！
曲伯笑道：“丞相去岁新纳的夫人，赵辽幺女，北赵国霜什么公主！”
霜妍公主！慕涵！李运的心像是被锥子狠狠的扎了一下。曾几何时，霜妍公主曾与他有婚姻之约，他记得当日与霜妍公主的一面之缘。洁白的肌肤，宛如瑶池里的仙女。霜妍公主当时的眼神，饱含爱慕与可望！现在，自己落得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霜妍公主，慕涵，她还会那样看我吗？
随着慕涵的轿子在他眼前消失，江水般的滔滔思绪也顷刻散去。曲伯笑道：“已是正午，老朽当前往服侍丞相，壮士在屋内安歇，不出数日，老朽定替壮士讨得一份差事！”说着，令人将李运扶回屋内。
在相府正中，有一座幽深宁静的流水花园。花园中心有座银砖白瓦砌成的小屋，那是谢氏一族议事之所。正逢初春，娇艳的繁花与碧透的青草簇拥在小屋四周，一缕缕沁人的花香在屋里四散弥漫。柳莹君早引着众人在屋内候着谢沁早朝归来。
屋门轻开，谢沁裹着朝服，慢悠悠的走入屋内，他那头浩瀚如霜的白发与春日的花红柳绿显得格格不入。谢沁堪堪踏入屋门，曲伯忙迎上前替谢沁脱去朝服。慕涵正欲将沏的热茶递上，却见冯艳熙飞似的接过茶杯，三步并作两步的将热茶呈给谢沁。
“刚沏好的茶，老爷留神烫着。”冯艳熙笑了笑，身上那股凝重的胭脂味将整座小屋吞噬。
谢沁并未怎的答理，待他坐定，柳莹君道：“方才宫里来了人，与韫琼照过面了！”这韫琼乃是谢沁幺女，与太子萧辅早有媒妁之言！
“哦？”谢沁将茶杯置在案上，凹陷黯淡的双眼里忽然放出狡黠的光芒：“宫里人怎说？”
“宫里人说韫琼名理通事，沉鱼落雁，与太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冯艳熙抢着答道。
“宫里人真是这样说的？”谢沁小声嘀咕。
“哎哟，老爷，宫里人说的话，妾若是传歪了一个字，那可是要割了舌头的。”冯艳熙打趣的扮个鬼脸：“宫里人还说，回宫后定要将咱姑娘的好通通向陛下禀明，兴许陛下一开心，病就痊愈了呢！到时候，指不定咱这婚事就提前了呢！”
“休要胡言！”谢沁注视着艳熙，依旧是不动声色：“韫琼与太子是否成婚，如何成，何时成，全凭陛下之意。几时轮到你一个妇人多嘴多舌！”
“是是是，妾身嚼舌根了！”冯艳熙假意抽打自己的嘴巴，笑着退下了。
谢沁给柳莹君递上一杯茶，脸颊上隐约点缀着微微的红润：“名理通事，沉鱼落雁，还是汝平日将韫琼调教的得体，能伺候太子，是韫琼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老爷！”莹君有些欲言又止：“这桩婚事自然是韫琼修来的福分，只是宫里宫外都有些传言。”
“甚的谣言？”冯艳熙好奇的追问。
柳莹君扫了谢沁一眼，轻轻续道：“宫里宫外都传，太子天生痴傻，陛下不知寻了多少名医，都医不了这病。太子九岁那年，将石子与沙粒混在饭里吃了下去，险些丢了性命！若真如此，岂非苦了韫琼？”
“汝也说这是传言！”谢沁道：“既是传言，就不应从丞相夫人口中说出！”
莹君身子微微颤动：“我顾不上什么传言不传言的，只要想着韫琼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下辈子要伺候一个天生痴傻，冷热不分的痴儿，我这做娘亲的心里就难受！”
“休要狂言！”谢沁脸上出现了愠色：“中原未宁，人心不附，北赵国的余孽正四处流传。此等余孽妄图颠覆社稷，扰乱民心，故而编造这些可耻的流言来抹黑朝廷，抹黑太子。太子自幼长在深宫，多少博闻强识之才日夜侍奉左右，就算是粗鄙愚陋的山野村夫，也被教成了秀才进士！”他洁白如霜的眉毛浅浅上扬：“这些可耻的流言传到相府里就要立即销声匿迹！”
莹君欺进了身子，张口待欲辩驳，谢牧岔开话题：“今晨听得主簿来报，西川孟岳不日将至，右丞相请父亲与荆王商议军费钱银之事！”
谢沁回应：“萧纶之意是要动用洛阳银两，若无老夫批红，调动银两的文书是决计传不下去的！今后相府内大小事务，务要向老夫禀告！”
谢效早气得青筋暴起，他攒着拳头：“调度银两款待孟岳？不如直说他等欲搅得洛阳昏天暗地，而后弹劾伯权兄长一个丢城失地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谨小慎微，谨小慎微！”谢沁品下淡茶，斜视着幺子谢效：“此等诽谤公卿的诳言休要言语，管得住这张嘴，方能保得一世平安！”
谢效稍显稚嫩的脸颊上挂满了不屑：“谨小慎微？父亲越是谨小慎微，他等越发肆无忌惮！”谁知他语音尚在房梁回荡，丞相府的主薄已奔进屋内：“启禀丞相，萧轩已领千余禁军奔赴洛阳征调银两！”
“什么？”谢效气得将茶碗砸碎，一把揪住主薄的衣领：“未经丞相许可，没有丞相府的批红，萧轩怎敢胡作非为？”
“是右丞相萧纶！父亲远征北赵，萧纶暂行相府之事！”谢牧道。他回忆起那日在宫殿，萧纲当着文武百官，向萧纶嘱咐：“今后如遇大事要事，务必向丞相请示，至于小事琐事，就必不叨扰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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