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毒权 第五十一章 第二部 举荐贤能（二） 作者：江南闲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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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暗流涌动第五十一章举荐贤能（二）
晨光初现，建康皇城的议事厅里已灯火通明。萧统病情稍显好转，便召朝中深居要职的公卿聚集于此，将连月来的大事要事汇总上奏。孟岳是外臣，不必参与。
萧纶奏道：“自去岁破赵以来，臣即令人着手盘点赵国中原各州郡所缴获银两，直至前月一一清点完毕。机缘巧合下，臣寻得故赵皇室的一份宗卷，故赵各郡所存银两数目，此份宗卷上皆有记载，臣又将各州郡实际存银与宗卷上记载的银两数目参照对比，今日将结果呈与陛下。”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拟好的奏章，恭敬的呈与萧统。
萧统令禁军统领萧轩接过奏章，于堂上朗读，萧轩依令而行。这份奏章上的数据大都平常，只是有这几处颇有玄机：“宗卷所载安定郡存银八万两，实际存银数目仅七万三千六百两；宗卷所载濮阳郡存银八万六千两，实际存银数目仅八万一千五百两；宗卷所载昌邑存银十万三千五百两，实际存银数目仅九千两……”
萧轩念完奏章，议事厅里一片沉寂。萧统道：“如何平白无故短了这么多银两？”
右丞相萧纶道：“这封卷宗是臣部下在巡查洛阳赵氏宫殿时偶然寻得，绝不会有半分弄虚作假。至于这些州郡为何会平白无故短了银两，臣以为，与大楚派到这些州郡驻守的将军，郡守有密切关系！”萧纶这份奏章上几乎将各州郡所存库银都巡查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及洛阳！
萧统道：“依右丞相之言，各州郡的太守将军恐有贪墨之嫌？”
萧纶道：“恐是如此！河北未平，崔秦未除，这些驻守边疆的要员竟行贪墨之事！臣以为，此事当慎重处理！”
“官员贪墨，历来是国之大忌！”谢沁道：“驻守边疆各州郡的将军将领深受国之重托，本应尽心竭力，尽忠报国。而却行此贪墨之事，实是痛心疾首。依臣之见，朝廷当立即撤换这批贪墨之人，将他等革职查办！”
萧统神色平淡，对谢沁之言不置可否。他品下一杯茶，道：“众卿尽管各抒己见！”
右丞相萧纶听罢谢沁所言，诧异非常。他见谢沁一脸风平浪静，不知谢沁心中有何机谋。沉思少时，萧纶道：“丞相所言极是，臣附议！”他回头看看荆王萧纲，萧纲坐在一旁似乎听得炯炯有神，却不发一言。
“启禀陛下！”袁恺走出班行，道：“官员贪墨虽然可憎，老臣以为此时却不宜查处！”他缕缕白须，正色道：“崔秦在河北厉兵秣马，随时将有南渡犯境之举，大楚随时将面临大战。适才臣听右丞相奏书所禀，这一批太守将领大都是驻守边关，身居要职。此时若大张旗鼓的彻查贪墨，撤换将领，犯了临阵换将之忌不说，还搅得前线将士人心惶惶。一但崔秦犯境，此举实是于战不利！然而此时不查，并非永久不查。且将此等有劣迹的将领太守一一记录，待平定崔秦，再行查处！”
萧统捋动白须，幽幽地坐着，浮现出赞同的脸色。见此情形，萧纶大为诧异。
荆王萧纲收起手中的折扇：“雄举（袁恺）之言臣附议！如今战局将至，此时查处贪墨，必会搅得人心惶惶，影响战局。臣以为非常之时，反倒要激励驻守边疆的列位将领，使之奋勇杀敌！”
萧纶顺着萧纲之言，禀道：“臣还有一事启奏：依臣等所议，平北大都督谢政屡建奇功，当加封谢政为虎贲中郎将，使其入朝议事。依大楚制令，谢政守卫洛阳数月，待将存在洛阳的北赵国库银清点完毕，便可给谢伯权加官进爵！”他转向禁军统领萧轩：“萧统领前些时日亲往洛阳取回库银，除去作为款待孟岳所用，这笔库银尚存多少？”
萧轩道：“款待孟氏所支银两约五十万两，现存库银数额为五千三百万两！”
“五千三百万两？”萧纶惊讶的呼道：“赵俊投降的国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洛阳国库存银是五千六百八十万，如何平白无故短了三百万两银子？”
袁恺霍然弹起身子，疾声道：“哼！好个平白无故短了三百万两银子，事出何因，汝不知乎？”
萧纶道：“萧某久处建康，边关之事，不甚知之。”
“边关之事，不甚知之？”袁恺愤怒的将这八个大字重复了一遍，继而厉声道：“当日洛阳战事急迫，中原军粮紧缺。平北大都督谢政多番上书，请求拨款援助。便是汝这厮百般阻扰，致使前线军饷缺乏，战局不利！如今，汝却说甚的不甚知之？”
萧纶亦是性如烈火，当即回道：“那时陛下患疾而不能临朝，大楚诸多国事，都要经丞相与荆王商议出个对策方好施行。谢伯权的奏书送往建康，萧某当下便召集了官员们共商对策，只是事关重大，一时无法定论，老将军怎说萧某百般阻扰？”他略微停顿，神态突显严峻：“如今洛阳军库里无端短了三百万两白银，这是吾大楚立国百年来从未见的罕事。其余各处战事吃紧，贪墨银两数额尚小，可战后再查。而洛阳之事，臣以为此时非查不可！”
萧统品了一口茶，幽幽说道：“洛阳银两短缺，照右丞相之意，与驻守洛阳的官员有关？”
“臣不敢断定有密切干系！”萧纶揖道：“只是今番这贪墨数量如此之巨，臣以为如不立时彻查，这伙贪官污吏便不知吾大楚法度威严；臣以为如不立时彻查，只恐各处官员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贪墨之风从此盛矣！”他一脸正气，慷慨激昂的陈述。
“不必查了！”袁恺直言快语，道：“这三百万两白银的去处，犬子书信向老夫言明。中原饥荒，致使各地颗粒无收。转眼河北崔秦大兵压境，中原各处军营粮草短缺，将士们饥不裹腹，如何迎敌？”老将军越说越恼：“恰逢陛下有疾不朝，谢伯权几番上书朝廷，请求拨款购粮。而每次上书便向石头丢进了大海，连个鸟屁也放不出来，朝廷原本拨给洛阳的军饷也将告罄，谢伯权无奈，只得动用故赵洛阳国库，向当地乡绅大户购粮赈灾。陛下，谢伯权谨遵‘天下百姓，无论楚赵，皆是社稷之民！当勿分彼此，一视同仁！’的圣谕，所有粮草，都是当地百姓乡绅自愿出售，绝无分毫强夺之嫌，万望陛下明鉴！”
萧纶哼出一声阴鸷的冷笑：“老将军所言何其谬也！未经朝廷批复，私自动用白银三百万两，光是一句事态紧急，实出无奈便能搪塞的？若依老将军所言，日后封疆大吏行事便能直接绕过朝廷。此等有违纲常，败坏法度的先例一开，朝廷威严何在？”
“呸！三军将士在前线舍生忘死，为国拼杀，朝堂之上，却要受你这酸儒捕风捉影的诋毁！”袁恺气得眼里冒出幽幽的怒火，竟挥起老拳，跨着大步要打萧纶。荆王萧纲赶忙拉住劝道：“老将军息怒，老将军息怒！朝堂议事各抒己见有所分歧是时有之事，且听陛下裁处。”
萧统耸起身子，从长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谢伯权上奏给朕的密信前日恰巧送到宫中，萧轩汝可读诵予诸位公卿听听！”萧轩恭恭敬敬的接过书信，打开预览了一番，那张白净的脸庞惊成了绿色，声音却也有些颤抖：
“臣，平北大都督，洛阳太守谢政伏奏陛下：臣自任平北大都督，洛阳太守以来，夙兴夜寐，未曾一日不时社稷国恩，未曾一日不忘鞠躬尽瘁。今岁开春中原所闹之饥荒实属罕见，三军将士食不果腹，中原百姓易子而食！臣实为不忍，故上书朝廷，乞求拨款购粮，以振灾荒。而京师事务繁忙，臣之奏书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臣不得以开故赵国库，向中原豪强乡绅购粮以振灾荒。
洛阳国库原存白银五千六百八十万两，一百五十万两用做购粮征粮，安抚灾民；五十万两用作购置兵械，充实军备；一百万两用做修缮房屋，安置百姓。分毫不多，分毫不少，臣用去的银两共计三百万两！
臣知未经批复而擅用国库实乃大罪，陛下降罪，乃臣一人之罪！伏望陛下明察，莫要牵及实心用事的臣下！”
萧轩将这封信件读完，大厅内却顿时变得万籁俱寂。萧纶惊得冷汗渗出，双颊通红，双股打颤。他万想不
到谢政会暗自递密信于萧统，他万想不到谢政将银两的去处说得如此清楚！
萧统“哼”了一声，一双老眸里冒出幽幽的绿火：“有违纲常，败坏法度？事关紧急，军情重大，待汝等一来二去，商议已定，中原各处州郡早都插上了崔字大旗！”
“臣等万死！”陛下这番话音，如利剑悬颈，惊得在场诸臣伏地叩头。
“非常之时，为帅者有特立独行，随机专断之权，岂可拘泥如常，使功败垂成？”萧统摆摆手，示意大臣们起身。忽而他的目光斜向萧纶，语调略显急促：“萧纶你身为右丞相，本应竭心尽力，辅助朝廷，辅助丞相处理紧急事端。汝反倒多番阻扰，阳奉阴违，如此行事，该当何罪？”
萧纶那张本身红润的脸庞变得泛青，最后染成煞白，没了一丝血色。他不住叩首惊呼：“臣一时糊涂，扰乱战事，罪该万死！”
萧统方要答话，却见荆王萧纲伏倒在地：“启禀陛下，右丞相行事虽是有所纰漏，但念其尽心竭力，诚心为国，望陛下圣恩垂怜，网开一面，使其戴罪立功！”
萧纲语毕，议事厅内竟有大半的文臣武将跪倒在地，一齐呼道：“望陛下圣恩垂怜，网开一面，使其戴罪立功！”这声音如翻腾的巨浪，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萧统浑觉一惊，略思须臾，道：“既是荆王说情，就降右丞相萧纶为大司空，辅助丞相与荆王治理朝政。今后朝中大事，皆要报朕与丞相知晓！”
听得萧统如此之言，萧纶暗自长舒一声。他伏倒在地，道：“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话音刚落，禁军统领萧轩闪出班行，道：“臣有军情，待向陛下禀明！”
萧统坐的乏了，略微抬起身子，示意萧轩上奏。萧轩发出洪亮声响：“河北崔掩率贼军寇我陈留，陈留城内有奸细与崔掩里应外合，谢都督率三路大军方才击退敌军。据边关急报，陈留城内有一批奸细随崔掩北渡，赵恢妻子叛臣王氏便在此列，还有那白袍书生上官渊。陛下与丞相曾言，上官渊足智多谋，有鬼神莫测之机，赵恢若是能用此人之言，中原不复大楚所有。如今崔秦携数十万之众逆天而行，又得上官渊足智多谋，只怕大楚日后永无宁日！”
萧轩此言却是暗藏刀锋。崔秦在河北厉兵秣马，大有起军南下，光复中原之志。上官渊神机妙算，策无遗漏。如今因谢政领军不利，使上官渊成功北渡，崔秦便是如虎添翼了。更何况王婉莹还诞下了赵恢的遗腹子，若是崔秦再高举大旗，拥之为帝，无疑是激励了天下各路反楚复赵义士！如此一来，南楚国立陷重重危机，造成如今困境的，便是他平北大都督谢政了。
萧统脸色依旧是那般风平浪静：“中原有十余万大军，却使一介书生，一个妇人硬生生从眼皮下走脱？”
谢沁忙走出班行，双手揖道：“谢政无能，有负朝廷重托，请陛下责罚！”
“润轩言重了！”萧统挥手笑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朕倘若因一战一役的失利便去责罚国之栋梁，大楚日后岂有良将？”言毕，萧统端起一杯清茶，脸上的笑容隐去：“崔秦势大，伯权确实稍有些捉襟见肘，不知众卿有何良策？”
萧纲道：“伯权久在军旅，论行军打仗，御敌安邦朝廷上恐无出其左右者。然中原初定，又逢百年罕见的饥荒，这安定民心，行军布阵的重责都落在伯权一人之身。莫说伯权，恐朝中的哪位同僚同时逢上这两件大事都会力不从心。依某之见，当派遣一位德才兼备的将军，前往中原辅助伯权！”
萧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荆王之言有理。不知朝中有哪位德才兼备的将军可堪此大任？”
禁军统领萧轩立刻接话：“臣举一人：此人有廉颇白起之勇，孙膑姜尚之才！此人现任桂阳太守，鹰扬将军殷元昭。旧岁臣随荆王平定山越，也蒙殷元昭冲锋陷阵，履立战功！”
殿中诸臣一阵诧异：在门阀掌权，士族当道的南楚朝廷，桂阳太守，鹰扬将军虽然爵位不高，但殷元昭区区一个寒门庶子，纵然他骁勇善战，御敌则先，若没有荆王萧纲之提携，是决然做不到如此高位。萧轩此时举荐殷元昭北上，其目的自然是昭然若揭，但细细一想，朝廷中却实是未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萧纲神色里陡起疑惑，语调中似乎带有忧虑：“殷元昭固然勇猛，但观其平生，都是些平定山越，安内定乱之役。而今却令他北上御外，只怕他力有未逮，难受重任！”
“荆王过虑！”萧轩胸有成竹：“臣愿以全家老小性命保举殷元昭，倘若北上不利，臣一家与他同罪！”
这一来二去，萧统考虑已定：“既然萧轩如此踌躇满志，即令殷元昭北上辅佐伯权。传朕旨意，破格提拔殷元昭为平北副都督，平寇将军，另率大军十万，择日北上！”
夜色已深，凉风习习，天色暗沉，可荆王府内的宴会厅上灯火通明。萧纲令人备上酒菜，像是在宴请来客。席上禁军统领萧轩在场，还有一人，约莫三十来岁，一张净白的脸上暗含几分杀机，两道剑眉横斜，双眸间时不时闪烁出凄厉的目光，此人就是南楚国新任平北副都督，平寇将军殷元昭。
“时乱势危，道远任重，大楚国运安危系于将军一身啊！”萧纲端起酒杯，向殷元昭敬酒。
殷元昭回敬萧纲，他的语调低沉，却透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末将本微末之人，多蒙荆王错爱提携，今国家有变，战事将起，末将必当竭力以报。”殷元昭身旁，还坐着三位将军：一人双眼犀利，鼻梁高耸，乃桂阳郡前军统领顾皓。一人身材矮胖，双掌肥大，此乃吴郡军师将军许牧。还一人一袭白袍，身型削瘦，乃桂阳郡别驾庾守业。三人齐声呼道：
“臣等自当齐心协力，同殷将军一道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禁军统领萧轩示意屋中斟酒侍茶的小厮一并退下，眼珠儿环视一番，道：“几位将军都是倾心谋国的栋梁，萧轩自当以肺腑之言相告：殷将军乃是经天纬地的大才，若在平日，莫说平北副都督，就是平北大都督，中原总督也是担得起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朝廷上谢氏门生故吏遍布，那谢政在中原屡战屡败，可他平北大都督之职却丝毫不动。论才学，论胆识，殷将军远在谢政之上，却反倒屈居其下，萧某实是惋惜。”
殷元昭讶然一惊，沉思少时，肃穆道：“萧统领言重。末将久在桂阳，未曾临阵破赵，到了中原还有诸多事务要向谢都督请教。战事将至，风雨飘摇，末将自当尽心竭力上阵破敌，至于繁杂琐事，还要待平定河北后再行思量！”
萧纲长叹一声，愁容显上脸颊：“元昭忠肝义胆，老夫心知肚明。只是这人一但上了年纪，难免耳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饮下一杯热酒，轻轻的摇开折扇：“陛下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临朝近三十年天威浩然，决策英明，可终是避不开岁月这一劫。元昭骁勇善战，实属当世俊杰，陛下心知肚明。使元昭前往中原屈居副职，老夫实是不敢妄揣圣意。列位将军宽心，大楚向来选贤举能，唯才是举，只要列位在前线建功立业，老夫必然拼死保举众位，待河北平定，封侯进爵，列位都是我朝的第一功臣。”
萧纲一席话语重心长，许牧，顾皓，庾守业三人听得热血沸腾。殷元昭却似乎听出了另一番滋味。他稍稍定神，肃穆道：“荆王宽心，保卫中原，平定河北是为将之本分。但末将有一言要谏，眼下吾军的头等大患，便是粮草不济。江南路途遥远，供粮艰难，诚恐贻误战机！窃以为若能使西川孟氏接济粮草，吾军足可放手与崔秦一战！”
萧纲点头以示赞同：“元昭之言与老夫不谋而合。元昭只管放心上阵，孟氏那处老夫自会设法周旋。眼前中原灾荒，将士缺粮，陛下给元昭十万大军，老夫则备好了前线军士一月的军粮，元昭此行便可将军粮运往前线，告慰三军。”
殷元昭倍感激励，他深作一揖，道：“荆王如此厚待将士们，大楚天军必会无往不利！不平河北，末将誓不还都。”言讫，饮下一杯热酒，辞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