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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逸歌坐在浴桶内的小踏上任人擦洗，四周弥漫着浴汤药香，道:“这不是他的药浴吧。”
宫里沐浴大都是太医院配好的暖身药包，宫人们煮了给主子做药浴，个别位份高的娘娘们喜欢泡香，份例多的自然手头阔绰，会让宫人采花送去太医院，自己出银子请太医提香取药另配药包。皇帝则是另有专人配药，从前卫姁住在暖阁，两人同吃同住，沐浴时的浴汤也是一样的药。
孟逸歌其实记不大清楚是什么味了，只是感觉而已，这药浴的气味与皇帝的药浴不大像。
景兰说:“主子白日昏迷时太医来看了，主子体虚要仔细将养着，药膳药浴都一并安置好了。”
孟逸歌颔首，身子渐渐放松下来阖眼养神。
景兰又说:“主子若是不喜欢这味道，奴婢让太医院重新配一个。”
本想说不必了，忽然想到一事，孟逸歌问道:“他，他怎么不喝闽茶了？”
“嗯？”景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道:“陛下吗？好像是，前些年闽地发灾，茶叶收成骤减，物以稀为贵，闽茶的卖价也涨了不少，后来陛下就说不喝闽茶了。”
孟逸歌垂眸拨弄了两下浴汤，没大有意思，道:“人都说灾不过三年，闽地茶后来几年收成不错。”
“奴婢协助太后掌理内宫事，陛下身边起居是景安一手办的，个中之深情底里，奴婢还真不大清楚。”景兰认真道:“一会儿我叫景安来向主子回话。”
孟逸歌笑了笑，身体往后靠，道:“也没什么好回话的，他不喝就不喝吧。”
人都是会变的，从前喜欢的东西，兴许早就不喜欢了，只是她离开多年，不知道而已。
原本到这就该停了，景兰看着主子的神色，看她神情低落便知她是想到自己身上从而有些伤情，景兰想了想，还是多嘴一句:“其实，其实也不止喝茶这一样。陛下这些年，不大爱惜自己了。”
孟逸歌蹙眉，理解着这话的意思，半晌才道:“你说他破罐子破摔？”
景兰噗嗤一笑，道:“您说的，我可不敢说。”
孟逸歌眼里空空，笑得像个没有灵魂只知道咧开嘴的玩偶，道:“他三宫六院，子嗣兴旺，还有什么不满的。”
“有什么不满足，奴婢不知。”景兰给她抹上香膏，轻按着头颈，边道:“只知主子走后的头三年，陛下带兵亲征边疆，战前必令：君死不休。”
“听底下人议论说，陛下是不要命的打法。太后收到消息忧心不已，从宫里送了书信去劝说，可流水的书信有去无回，没有半点回音。”
“那三年间有两年半都在外，京里的事丢给太后与内阁，后宫虚设数年又无子嗣，内有亲王们不安分，外有战事不休停，若不是陛下兵权在手，只怕太后也无力支撑下去。”
“朵吉凯旋后，太后联合御史台逼迫陛下充盈后宫、衍嗣传香，朝臣在殿前跪了两天一夜，陛下便在太庙跪了两天一夜，后来大病一场，醒来就，就这样了。”
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广纳美人，衍嗣绵延。
心头破了一道小口子，酸酸麻麻地隐隐作痛，孟逸歌喃喃:“就这样了…”
说不清什么滋味。
“贵人们送进宫后，会有太医请脉调理身子，医女则算好吉日，记录在丹若典。”景兰说。
既说了，肯定要说全乎，不差这一句半句。
“侍寝的事不必问陛下，丹若典上谁的吉日到了，便送谁去侍寝，因日子算得准所以极易受孕，育有皇嗣的嫔妃不会再承恩，陛下也不会召幸。”景兰细细说明，唯恐漏下一星半点又看主子姑娘闷沉着不高兴。
什么侍寝的事不必问他，谁受孕的日子到了就送谁侍寝，他是拿自己当牲畜了吗？孟逸歌听得皱眉，那点心酸消散了不少，
景兰又道:“若问陛下坐拥天下可还有什么不满，主子觉得会是什么？”
孟逸歌默了默，不答这话，转而问道:“太后不管吗？”
“管不了。”
“主子走了之后，陛下与太后离心。”
“有一年，太后重病时陛下曾去看了一回。”景兰说到这一顿，大逆不道的话不好直说，即便屋子里只有主仆两人，仍旧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站在病榻前，对太后说，说：您害死了姁儿，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姁儿不想见您。”
孟逸歌轻叹，语气颇为无奈地道:“疯子，对着母亲也嘴硬。”
景兰摇头，不认为这是嘴硬，道:“确实是不亲近。年节上的一应孝敬倒是不曾短缺，但寻常日子也不走动往来，只在初一十五时去寿康宫请安，有什么事也只让底下人传话。”
孟逸歌愁眉不展，他们母子的事，根在自己，往后的日子她少不得牵涉其中，难啊。
不知多久，景兰给她擦干身子穿上寝衣，她这才拖着步子回内寝。
洗了个澡人也清醒不少，目光逡巡里外没见他人，孟逸歌走出内寝往右内间走。
暖阁正门进来是正厅的横榻主座，座下左右两列共四把圈椅两张高几，正中摆着青铜鼎，夏天布冰冬日取暖。正厅左右两侧各有一竹面月洞门，当中挂着薄纱做门面，左西间是内寝，进去还有一扇隔屏，更衣梳洗也有个遮挡，右东间是书阁，三面墙柜放满了书籍字画，靠内侧放了一张贵妃榻，还有一张小几。这面墙不长，墙这头是贵妃榻，墙的那头是四尺宽的小门，没有门扇，只挂着厚重的挡风帘，小门进去是宣政殿，这一墙之隔，当年卫姁躺在贵妃榻上能听见宋允和与朝臣议政的声音。
孟逸歌猜想着，他许是在右间看书又或是在宣政殿批折子，走过去看看就是。
宋允和果然在书阁，手里卷着几张书画，见她来了便放下东西，走近把人打横抱起，作势往回走。
孟逸歌勾着他脖子，道:“你在忙什么？接着做就是，我要回避吗？”
不知什么东西，劳动皇帝陛下亲自动手。
宋允和环在她腰上的手握了一把，没握到二两肉，道:“你用得着避讳什么。”
孟逸歌看他说话神情，便觉得他那动作是一本正经地挠痒痒，咯咯地笑了两声。
宋允和抱她回西间，将人放上床榻，掖好被褥。底下人来说耳房浴汤备好了，他又倾身去握着孟逸歌的脖子亲了亲才转身往耳房去，景安跟去伺候。
景兰捧着汤婆子来，塞到孟逸歌的手里给暖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凉，才沐浴出来就这么凉。”
孟逸歌笑说没事，坐在里头默了默，没话找话道:“他平日常住这吗？”
景兰有了经验，知道主子一开口，没有名姓地讲“他”就是指皇帝陛下，这回回话很快。
笑道:“不常，每日都住。”
“…”孟逸歌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语。
景兰眼眸含笑，并不自觉。
孟逸歌理了理袖口，做随意状，问道：“暖阁地方小不如别的宫殿宽敞，在这召幸，会不会…”
“不会。”景兰答道。
主子没有将话说明，但其中意思显然，景兰看得清楚，柔声解释道:“陛下临幸都在涂林阁，事后奴才们会将贵人送回宫，陛下则回暖阁沐浴歇息，多年如此，从不破例。”
看着像回话，句句都是替皇帝分说，先是纳妃不得已，后是皇嗣有原因，此时又说起暖阁无人进，孟逸歌瘪瘪嘴，抱着汤婆子沉默好一会儿。
孟逸歌道:“做他的嫔妃也是命不好，”
“世上没几个容易的，主子当年更为不易，陛下即便是天子也有无奈的时候。”
景兰道:“陛下不选不纳也无有明旨召令，太后心急。”
孝理难过。
“一众大臣前朝逼亲，随后便送女儿进宫，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贵人们进宫前便知身不由己，可说到底怎么选，是否有的选，她们心里早有决断。”
孟逸歌没再开口，看时辰是夜深了，便让景兰退下不必近身服侍，自己倚着靠枕沉思，说不清想什么，满脑子乱乱地。
不多时，宋允和半敞着寝衣上了榻，将孟逸歌拥进怀里，重重纱帐落下，灯熄了大半，昏暗中孟逸歌只能看见他的鼻翼棱角与半边轮廓。
孟逸歌随口道:“这么快就洗好了。”
宋允和点头，说:“我没有什么事要查问景安的。”
什么意思？
“……”孟逸歌动了动嘴唇，啐了他一口:“呸！”
他笑的前仰后合。
“有什么可笑的？不要脸。”孟逸歌骂他，可惜肚子里的粗话不多，气得脸红就打了他两下，被他捉住手。
他揉着这手腕儿，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她，道:“你会问，我高兴。”
孟逸歌扭过头去不理他，他抱着人摇摇晃晃地哄道:“多打两下，不生气好不好。”
孟逸歌在他脖子咬了一口，道:“讨厌你。”
宋允和问:“能不能不讨厌。”
“不能。”孟逸歌闷闷地:“想骂你，还找不出理由。”
宋允和道:“你不需理由。”
孟逸歌心头有根刺顿时软了，手探进他里衣中取暖，他拨开了她的寝衣一寸一寸落下细碎的吻，这寒夜漫长，幸而热枕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