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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想见

【书名: 春水见江南 第一章 想见 作者:布恩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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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五十八分,蒋寒苏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看了看来电号码,心脏马上狂跳起来,不可置信的表情爬上了她清瘦的脸庞。时隔十一年,蒋寒苏居然收到了蒋寒笙的电话!

蒋寒苏和蒋寒笙是初中同学,他们出生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大概因为镇上最高的坡上有一块状如山羊的石头,所以小镇名叫羊石,至少蒋寒苏是这么想的。蒋寒苏和蒋寒笙,乍一听名字,多多少少有点亲属关系,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即使做不了亲兄妹,也是可以以兄妹相称了。当初上学的时候,班上所有的同学都以为蒋寒苏和蒋寒笙是亲兄妹,连他们的班主任彭老师都把他们当兄妹看待,大家与蒋寒苏说话时提到蒋寒笙,都不会说蒋寒笙怎样,而是说你哥哥怎样。可以说,对这两个相似的名字,寒苏是既爱又恨。爱的是名字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恨的是名字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了兄妹。基本不联系的十一年间,蒋寒苏也依旧耿耿于怀他俩的名字。

蒋寒笙是家里品学兼优的二儿子,父母是镇上的医生,家庭幸福美满。而蒋寒苏父母在外务工,父母常年感情不和,动不动就吵架闹离婚,甚至还会大打出手。所以,寒笙性格外向,自信,沉稳;寒苏性格内向,自卑,胆小但并不怯弱。是天注定,大概如蒋寒苏这样性格的女生,多多少少都会被如蒋寒笙这样的男生所吸引。蒋寒苏从初一进校开始便对蒋寒笙多了几分留心,除了因为名字的缘故,还因为蒋寒笙骨子里的东西是寒苏没有的,寒苏一步步走近他,渐渐地彻底走进了蒋寒笙这场梦里,无论多少年也不愿意梦醒。

收到蒋寒笙的来电的时候,她强忍狂跳的内心,但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接起来电话:

“喂,你好!”

“蒋寒苏,我好想你……”然后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一滴眼泪滑落在了蒋寒苏的脸上,然后她轻轻地说“你是蒋寒笙吗?”

“十一年了,十一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联系我一次?哪怕一次?你就没有想起我的时候吗?”

蒋寒苏的眼泪已经决堤了,蒋寒苏多想回一句“我也好想你”,但出了口,却变成了“蒋寒笙,你是不是喝多了?蒋寒笙,你为什么还存着我的电话?蒋寒笙,你找我有事吗?蒋寒笙,你现在在哪里啊?蒋寒笙,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寒苏没有等到回答,电话就断了。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是王安石的诗。十八岁的寒苏写在了给寒笙的信里,因为寒笙给她说过,他以后想去那“风景旧曾谙”的江南。

(二)

蒋寒笙说虽然羊石镇距离江南很遥远,但是他已经从古诗词里看出了江南的美,所以他一定会去江南看看。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意气风发,江南似乎就已经在他眼前了。而当时,正是春天,窗外的柳树已经抽了芽,学校的红叶李也开始放花,微风吹拂着窗边的柳树,发出了微微的声响。寒苏拿着练习册,正好读到王安石的“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那一刹那,寒苏在心里想,如果是有你的江南,我也想去。也就在那一刹那,寒苏心里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

如果没有这三更半夜的一通电话,寒苏对寒笙的思念,会永远如夜晚的蝙蝠,只会在黑夜来临时才出动。

寒苏知道,那些思念是“蒋寒笙”三个字,是静静躺在通讯里备注为“蒋寒笙”的电话号码、微信号、备忘录,是“蒋寒笙”的朋友圈、博客、日志与说说,是任何和“蒋寒笙”有关的消息,但是它们都是“死的”,它们不曾在寒苏的生活里鲜活过。所以十一年间,关于“蒋寒笙”的任何消息,寒苏都不曾主动去打听。大概她觉得只要不去打听,思念就不会变得那么热烈!

那些思念如夜晚的树木,安静且笔直地站在黑暗里。那些思念是午夜里的梦,醒来唏嘘一阵便被现实淹没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寒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它是那么的真切,是那么的“原封不动”,就仿佛那个声音是从十五岁的那一年穿越而来。即使时隔十一年,蒋寒笙的声音也还是寒苏心里的那个声音。

凌晨三点的夜晚,寂静且安详,世界都睡着了,但是寒苏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试着回拨了一遍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后来她又拨了几次,但依旧没有人接听。她想,果然是喝多了!

一时间,寒苏有些莫名的惆怅,她不知道蒋寒笙清醒后会不会后悔给自己打了这一通电话,她不知道蒋寒笙明天会不会再联系她,如果联系了,她需要说什么。如果不联系,那她要主动联系他吗?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去面对这个尴尬的情况。

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有人可以帮她捋一下思绪,但是凌晨三点的夜晚,她谁也不好去打扰。于是,她干脆起了床,来到书房开始翻箱倒柜。寒苏踩着书桌,踮着脚尖,把书柜最上层的一个纸箱拿了下来。里面装满了她初中、高中、大学,甚至研究生时期的日记本,还有她和寒笙的信,还有寒笙高一送给她的笔记本和高三送给她的辅导书。

这么多年,无论寒苏去到那里,这些东西都一直紧紧跟在身边,每一年的日记在变多,但信和辅导书却渐渐泛了黄。虽然不曾离身,但除了放新增的日记本进去,寒苏从不曾翻看过之前的信件和日记。今晚不知道是思念作祟还是刚才的那一通电话作祟,寒苏居然打开了一封信读了起来。

这是升高中后,寒苏和蒋寒笙分开后的第一封信,那时他们十五岁。

“哥哥,见信安!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我们就上了高中了,你在县中习惯吗?学习怎么样?我想是好的吧,你那么优秀,学习对你来说从来不是难事,不像我努力过就像没努力一样。漫漫在实验中学,你们离得很近,只有我在镇中,你们可以常见面,真好!还有伍育夫、刘鸿、代西果、班长……我不喜欢我现在这个班级,因为大家都不团结,男生们还在背后议论女生得长相与身材,这很没有礼貌。……至此,停笔,想你们!”

漫漫是寒苏的好朋友,也是寒笙的邻居。伍育夫、刘鸿、代西果,还有班长罗江,是寒苏和寒笙的同班同学,也是他们小团队的一份子。

看到漫漫,寒苏突然想起,她可以和漫漫聊一聊,因为漫漫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对寒笙全部心思的人。

(三)

现在是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凉了,天也亮得不如夏天早了。早上六点的时候,寒苏还隐隐约约看见了天空中得那颗启明星。然后,寒苏拨通漫漫的电话,响了很久,终于从电话里传来了漫漫的声音。

“蒋寒苏,你要死啊,一大早给我打电话,我刚梦见一堆好吃的摆在我的面前,就被你吵醒了,你赔我的好吃的,呜呜……”

“漫漫,蒋寒笙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好想我,我该怎么办?”

“去,你们俩都十几年了,还能续上前缘?”

“他好像喝多了,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漫漫,我怎么办?”

“苏苏,我觉得你就不要纠结了,要么上,要么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像当年他给你说“对不起”的时候一样。”

“漫漫,我好怕。之前一直怕和他说清楚后连朋友都没有做,但是这么多年,我和他没有说清楚,好像也没做成朋友。他突然联系我,我是高兴的,但是高兴之余我还是很害怕。漫漫,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想他,但是我更怕想他。漫漫,我要怎么办?”寒苏一口气说了平时很久都不曾说的那么多的话。

“苏苏,那就告诉他,你喜欢了他十五年,不曾改变。”漫漫突然认真且坚定地说“苏苏,我觉得蒋寒笙是喜欢你的,我听我妈说,他一直都是单身,他妈给他相了很多亲,但是都没成。之前你不想知道这些,我就没告诉你。有一次过年遇到他,他还问起你,问你在哪里,我告诉他,你去了真江南。”

“漫漫,你还知道他的其他事吗?我想知道。”寒苏终于问起了蒋寒笙,仿佛时间并没有流失十一年,而是在原地踏步。

“那你要请我吃饭,超级大的一餐!”漫漫开始要挟寒苏。

“嗯嗯,我周末就去上海找你,请你吃大餐。你说吧!”

“蒋寒苏,你太没良心了。平时都是我跑苏州去见你,让你来一次,你都说上海太大了,你会迷路。为了蒋寒笙,你就不会迷路了?哼,你太重色轻友了。”

寒苏有点着急了,说“漫漫,你快说吧!”

漫漫知道寒苏真的着急了,然后才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也是偶尔听我妈说起,他大学毕业后,考了研,去了北京,好像就留在了北京,后来又出了国。也很少回家,去年过年我回家突然遇到他,才知道他从国外回来了。唉,真可惜,没有遇见他哥,漫漫你见过他哥哥的,又高又帅,哈哈,唉,我小时候还暗恋过他哥的。你说你怎么会喜欢上蒋寒笙呢?又没他哥帅……你的眼光不行啊……”

没等漫漫叽里呱啦说完,寒苏说“漫漫,我知道了,谢谢你!我要收拾收拾去上课了。我周末去找你!拜拜”

只剩下漫漫在电话另外一头凌乱“蒋寒苏,我恨你!我的大餐梦呀——”

(四)

寒苏研究生毕业后,在苏州的一所大学里做行政老师。在上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苏州的高校去她学校校招,她毫不犹豫就投了简历,因为蒋寒笙说,只有苏州才是真江南,然后笔试、面试顺利通过,寒苏就到了真苏州了。恰好,漫漫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做了会计,她们俩还能时常聚聚。说是聚聚,其实是漫漫照顾寒苏,漫漫经常从上海坐高铁去苏州,就为了配寒苏吃顿饭、看场电影。

寒苏挂了电话,把信和日记本收拾了起来。然后给蒋寒笙发了一条信息——“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你清醒后联系我”。

寒苏昨夜没休息好,但她的心里仿佛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异常精神且坚定。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开上车就去上班了。她想蒋寒笙肯定要中午以后才能清醒过来,所以她还有一上午的时间来处理工作的事,不然,蒋寒笙联系她的时候,她会难以自抑。于是,她开始慢条斯理的处理起事物来,寒苏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那么平静的处理好日常的一些工作。

午饭后,寒苏看了看依旧没有响动的手机,心里有点忐忑。突然,手机有了微信提示音,寒苏赶紧拿起手机。

“苏苏,你联系蒋寒笙了吗?蒋寒笙联系你了吗?”漫漫的消息映入眼帘

寒苏带着些失望回到“没有——”

“是你没联系他还是他没联系你?”

这一次,寒苏还没来得及回消息,漫漫的电话就来了。

“什么情况啊?你没联系他,还是他没联系你啊?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后悔了吧!”

“苏苏,不要难过!抱抱,我明天去苏州安慰你。”

“我其实内心很平静,就如这么多年走过来一样。只是昨晚内心泛起了一些涟漪而已。现在想来,不知道昨晚是不是我做的另一个梦呢?漫漫,你知道的,我做了太多关于他的梦了。”寒苏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就像在述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但是漫漫知道,寒苏就是那种人前若无其事,但人后偷偷躲起来哭的人。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毕竟这些年,该安慰的都已经安慰过了。

“苏苏,我们去旅行吧!去你想去的海边。”

“漫漫,我想回羊石看看,我很久没回去了。”

“好的。正好明天周末。你下午下班先来上海,我陪你回去,我先去买机票。”

“漫漫,谢谢你。”

挂了电话,寒苏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想起了她前不久做的一个梦,梦里的她还是初中时的模样,但是蒋寒笙已经不是当初的阳光少年,而成了西装笔挺的帅哥,梦里寒苏紧紧拉住蒋寒笙的手,蒋寒笙说“寒苏,我要结婚了,我们一直做兄妹吧”。醒来后,寒苏意识到,她依旧停留在初中的那些懵懂之中,而蒋寒笙已经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寒苏已经平静地生活了那么久,也没有想要从这单方面的情感中索取些许的安慰,可是这突然起来的电话,却让她乱了心,慌了脚。她本已经想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了,但是久等不来的电话,却再一次按停了刚想迈出去的步伐。

有些人一直不出现,即使一直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样的人。而有些人出现过,即使再等,也再也见不到。等与不等变得也并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时间已经被等赋予了新的意义。

对于寒苏来说,等与不等,好像是一样,生活还是波澜不惊。

可是十几年了,寒苏有点累了,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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