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天明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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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月中宫
宫里的热闹和宫外的寂静是一个世界，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色彩。
宫外月色凄凉，包括撒下月色的月亮本身在内一切都时日无多。宫内却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四处玉器琳琅满目，桌上美食美酒更是数不胜数，欢声笑语几乎吵到了柳林里。
一群人围坐巨大的圆桌前笑着喝着吃着，美丽的少女，英俊的少年，风韵的女子和深邃的长者比比皆是。从他们的笑颜中，能找到一丝丝的解脱，却看不出有任何世界要毁去时应该有的绝望。
诗绪松开他的手腕，晃晃悠悠的回头将宫门关上，随着云素这最后一人的入场，他们也开始了最后的狂欢。
云素很少遇到这样的热闹，此刻发现自己面对这些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诗绪恰合时宜的拉着他在角落入座，手肘杵着桌面歪头呆呆的看着他眼睛说道：“公子这双眼睛可真是勾人。”
周围的人并未因为他的入场而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仅仅举杯示意，这正是云素希望的。他听着她一口一个公子，观察着四周说道：“我叫云素。”
她点点头，迷迷糊糊的说道：“我叫诗绪。”
这句话她说过两次了，云素看不出她是真醉还是假醉，问道：“你们找了多久？”
诗绪认真的说道：“是我们。”
云素同样认真的说道：“我说了许多次了，我来找东西，你们也来找东西，但我们找到可能不是一个东西。”
诗绪晃着脑袋又饮下一杯，说道：“你进来了，说明你也学了人世间的法，所以是我们。”
她说的法自然有关生息。云素开始在记忆里仔细翻找，至今为止他唯一接触与生息有关的除了那卷书就是唐晚晴。
苏一一只看过书，若她在这里，所谓人世间的法说的就是那卷清净。只是他依然不愿意说出那两个有可能表示某种立场的字眼，直接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与我一样，新来的少女？”
诗绪眯着眼想着，问道：“什么样的少女？”
云素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说道：“一个…疯疯傻傻的少女。”
诗绪看了周围一眼，说道：“在场的人里，数我最疯最痴傻。”
云素很认可这一点，继续说道：“你比她年长一些。”
诗绪嘀咕着说道：“那我可没见过。”
云素不再理她，想去看看桌上的其他人。中央落座的男人站起身，举杯说道：“很多年了，就连尊主演化的这方天地都快彻底消亡。”
他邀请众人共饮一杯，说道：“在彻底消亡之前，我们等到了，就是幸运，就是好事。”
诗绪冷漠的看向他，转头看向云素时又将冷漠除去，低声说道：“他见过朱雀，说它已经出生很久了，所以其实我们早该等到这一日了，只怪尊主做错了选择。”
她说了这么多，云素不可能不去将她们与那卷家书里的外乡人联系起来。他记得她们领头的是个女人，问道：“她做了什么选择？”
诗绪不经意间看了看身上的绿罗裙，说道：“她那会儿已经时日无多，所以刚生下孩子就来到这南方，在这穷乡僻壤里找了很久又等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找到。”
她痴痴的看着杯中说道：“可是她都快要死了，死了还怎么找呢？”
诗绪说道：“让别的人替我活着，自然我就还在找了。”
云素说道：“所以，你们忽然间消失，然后始终活在这方天地里，一直在找，一直在等。”
诗绪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说道：“不是忽然间消失，也不是一直在找。只是一直在等。”
云素问道：“为什么不是在找？”
诗绪说道：“出不去，如何找？难道在这里找？”
云素心底忽然生出一抹寒意，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为何消失？为何会无法出去？”
她要说的，本该是一件令人愤怒的事，诗绪却极度平静的说道：“身子都没了，心灵又何处容身？自然只能在这儿苦苦等。”
她冷漠又随意，顺着桌上的人一个个说道：“他被砍了六刀，她被砍了五刀。他修行比较高，砍不动抬去烧，被火烧了几年才烧干净，她还没进来就被捅穿了…”
不用她说，云素也知道是谁做的这些事，她们与他们的恩怨他不想管。他的心思跑去别处，依诗绪所言，这里的人都只是心灵，那么他的肉体去哪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意识到为何在这儿见不到之前跳水的两人了。在看了那卷书之后，他的确已经是他们了。只是，若他的心灵在这，那他的肉体，岂不是与他们落在了一处？
诗绪接着说道：“朱雀等到了，这儿也待得很腻了，所以将这方天地的剩余齐聚于此。”
云素重新朝他们看去，一切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他发现在那些欢声笑语中，有人在作画，有人在写字，有人在下棋，有人吃有人喝有人睡…这些大概就是他们喜欢的事，而身侧这位诗绪，喜欢的大概就是她指尖杯中的酒。
若他的推论正确，只有成功感知生息的人才能进入这里，那么苏一一既然来了她就不可能不在。
可是…
难道她是个骗子？
云素仔细的看向她，懒散与痴迷的深色让她本就美丽的容颜上平添一抹红尘色。这段时间里，他见的好看的姑娘比过去十多年见的都多。
他朝她问道：“最近除了我，还有人来到这里么？”
“人？”诗绪摇摇头，无比确定的说道：“没有。”
苏一一和他一起看了书，并且在之后有了变化，若她跳进了湖中，不可能不进来才对。
云素有些不确定，不过既然她说苏一一不在这里，那他去外头身体呆的地方再找找，问道：“朱雀几时来？”
诗绪撇了撇嘴说道：“我没见过它，也想见见它长什么样。”
云素问道：“你不是看门的么？”
诗绪看着还在举杯说话的男子，说道：“什么看门的？我当时喝得站都站不稳，糊里糊涂的连门都看不清。是纸生开的门，他带它进来的。”
她说话时，纸生也在说话，他的话语中充斥着经年累月的浓浓领头人语气，是曾经那个女人死后在这的领导者。
他惆怅的说道：“今日过后，我们便得解脱。”
“真正的解脱。”
他说：“以前，哪怕痛苦也好，欢乐也好，寻找朱雀这件事始终压在我等心头，无时无刻。如今的人世间，在外头过得远不如从前好，几乎已经没有了名字彻底消失。”
想到这里，纸生愤怒的一把捏碎杯子，他的手掌被割破，却未曾流出鲜血，说道：“这份责任变得比原来更重！那些选择跟着太阳跟着沧山一起消亡的懦夫！他们扛不住这份责任，不敢面对既定的死亡，他们不配与我等为伍！”
他的目光透过金色宫墙，看向宫外的残月，宽厚的笑着说道：“出生很重要，死亡同样很重要。因为重要，所以我们活在如今。而现在，我们可以死了。”
诗绪正笑盈盈的看着云素，在眼里失落涌出的同时端起酒杯递到他唇边。云素抿起微笑婉拒，看她失落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丝丝不忍。
“公子这双眼睛真是勾人。”
诗绪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她好奇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满桌的美妙，竟都牵不动云公子凡心么？”
云素很不想骗她，取巧的答道：“你说食与饮是美妙，那不食与不饮又何尝不是？”
“奇怪的道理，但是有理。”
诗绪说道：“我自己也有别的道理。你不去喝，怎知它不会比你此刻的美妙更美妙呢？”
云素说道：“也许它是会更美妙，但我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诗绪晃悠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她从未醉过，问道：“想不想很重要？比明知会得到更美的事物还重要？”
云素平静又坚定的说道：“很重要。如果我想，那么它会更美妙，如果我不想，那么它就没有那么美妙。”
诗绪望着玉杯中数不尽的酒，不知再想着什么，问道：“若你此时不想，日后又后悔，又或者此刻很想，日后又不想了，那时，你怎么办？”
云素面色始终平静如水，仿佛这些对她至关重要的问题对他来说就像走路那么简单，他给她答案说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此刻的我，而是应该去问以后的我。现在是我的此刻，若真有那么一日，那同样是以后的我的此刻。”
他说道：“现在是未来，未来是现在。我现在不想喝，所以我未来同样不想喝。”
诗绪沉默，随即心里涌出某种不甘看向他，她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又被少年的言辞无形间撕开内心的不堪懦弱。
诗绪明白此刻不可能让他说出与自己一样不堪的答案，但又不想只是自己不堪，于是微笑着说道：“你说的很对，但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去做，又或者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
云素说道：“至少此刻，我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