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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这天，焦安放假了。这时候他父母也已经打工回来。
他一到家，他母亲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服，让他试试看合不合身。说是昨天赶集的时候给他买的。
他猜想，一定是祖母跟他母亲说了上次借衣服的事。
他没见到他父亲，就问母亲：“我爸呢？”
他母亲一边倒水给他喝，一边说道：“去陈家庄了，你姥爷打电话来，说你二舅家的床腿掉了，让你爸过去修一修。”
他早就听父亲吹嘘过，他年轻的时候做的一手好木匠活。家里很多家具，都是他亲手打造的。只是后来成家后，这手艺就慢慢放下了。
他姥姥去世的早，他姥爷现在跟他二舅妈一家一起生活。他心想，父亲这次去，肯定会见到他二舅妈。这是焦安不愿意见到的。
他母亲是个心细的人，平时非常注意照顾他的感受。他父亲生就一副掌控欲，性格强势，做派强硬。却从不太管他生活中的琐事，比如期末考试有没有拿奖状，比如有没有考上初中，比如学校对家长的表彰大会为什么没有他……他不喜欢听过程，他只要结果，因为结果关系到他的面子。他父亲忽略了太多他成长过程中的细节和故事。加上他跟他二舅妈之间那些被他偶然撞见的小秘密。他一直觉着他父亲对不起他母亲。因此，对他父亲一直有说不出的怨言。
衣服挺合身的，他随后就脱了新衣服，说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穿。
他母亲说：“卫卫打工回来了，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一不上学，打扮的可洋气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她提前变了。”
焦安说了声“哦”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很无奈，不免替母亲伤心。
他父亲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他除了跟他打招呼，再没多说一句话。
次日一早，焦安早起跑步，经过焦卫家的时候，刚好碰到焦她推着自行车出来。
要不是焦卫喊他，他差点没认出她来。
等走近了，他才看清，她戴了长长的假睫毛，脸上的黑痣不见了，脸颊比之前圆润了许多，在红色口红的映衬下，肤色更显发白。之前的结球甘蓝发型变成了长发直板，一垂到腰。上身粉色的外套上披着时髦小坎肩，下身着一条黑色紧身棉裤，脚上穿着一双长筒棉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笑着说道：“啊！安安，你放假没有？干啥去呀？”
焦安看着她，一时哑了口。
她扶着自行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甩了甩头发，跺了跺脚，笑着说道：“咋样，看着还行吧？”
为了免于尴尬，他赶紧碰了碰鼻子，笑了笑说：“挺好的，更像个女人了。我还以为你之前喜欢假小子那种发型。”
她靠着自行车，向右微微侧了一下头，用右手把长发捋到右侧的肩膀前，轻轻摩挲着。嘟着嘴说道：“别提了，之前男不男女不女的，烦死了。都是我妈，非得把头发给我剪成那样。说那才是学生头。之前我拗不过她，现在她再也管不了我了！”
她继续说道：“走呀，一起去赶集呀？”
焦安赶紧说：“我就不去了，昨天我妈去过了。我要去干渠边跑步呢。”
他们两个边走边聊。他继续说道：“半年没见，看样子你在外边混的不错。”
她笑着说：“反正不让我念书，干啥都行！在深圳进厂干活，干多少给多少，我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就想多挣点钱！”
她靠近焦安，低着头补充道：“偷偷跟你说哈，我之前借的钱还有几个没还呢！等你开学，我把钱给你，你帮我还了吧！”
焦安笑了笑说：“你这性格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她认真地说：“本来嘛！在学校的时候没钱，他们给我要钱，我真的不知道咋办！离开学校以后我也没放下这事。虽然也没多少钱，早晚得还给他们，不然我心里一直不舒服。”
焦安开玩笑说：“你还真有两个姐们儿等你还本金呢！”
她瞥了一下嘴说：“是不是王晓轩和张煦！这俩人，开始借给我的时候就不痛快，肯定是她俩！我又没说不还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我到时候把利息翻倍还给他们！”
说着两人走到了村头的分叉路口，一个要往东去陈家庄赶集，一个要顺着干渠往南去跑步。二人就此简单作别，就各往各的方向去了。
转眼到了来年四月中旬，天气早已暖和起来了。
一天上午，正在上语文课，焦安的班主任突然喊他去办公室。
他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他父亲在里面坐着。他班主任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说：“我还要回去继续上课，你们坐着聊吧”。说完，转身离去。
他走到椅子边坐下，他父亲见了他，就笑着说：“我回来办点事，你妈让我来看看你。我一回到家，村里人就夸你，说大人不在家，还那么让人省心，学习还好！刚才你们班主任也跟我说，你学习上进。”
他心想：我妈让他来，他才来。我妈要是不说，他是不是不来？
他问父亲：“我妈没回来吗？”
他父亲说：“你妈没回来，我就回来三天，明天早上就走了。”
说着，他父亲把一个尼龙袋子递给他。他接了，看到里面是几个苹果和一双鞋子。
他父亲说：“这是你妈给你买的鞋，苹果是你姥爷让我给你带的。你穿上试试，看咋样？”
他又想：我妈给我买的鞋，你怎么从来不给我买东西？我姥爷都知道让你给我带苹果，你呢？
他找了凳子坐下，一脱下脚上的鞋，两只袜子就各漏出一个洞来。
他父亲惊讶地说道：“咦！你咋也不买双新袜子，这都烂成啥样了！”
好在办公室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老师们都上课去了。他低着头，一边松着新鞋的鞋带，一边回复父亲说：“无所谓，穿里面也看不见。”
他把新鞋穿上，在地上踩了踩。他边踩边说：“有点小。”
他父亲看了一眼说：“看着还行，新鞋都有点紧，凑合着穿吧，穿几次就大了。”
他明显觉着鞋子小了至少一号，父亲一句“凑合着穿吧”，竟让他无言以对。
鞋子是母亲在北京买的，退也没办法退了。
他鼻子突然一酸，欲哭无泪，或许真就如父亲说的吧“新鞋，穿几次就大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父亲一点都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关心自己的孩子。他心里一直都有怨气。
尽管在众人眼中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念书，他父亲多少还是不放心，尤其是在钱的问题上。
他母亲的意思是，几个月的生活费，让儿子自己拿着就好了。但他父亲态度强硬，说他还小，执意要让其他人代管。
所以，每次外出打工之前，他父亲就把几个月的生活费给了他大叔，让他大叔代为保管。这样一来，焦安每逢周末下午，都要按时去他大叔那里要生活费，有时候他大叔出去干活了，焦安找他，他大叔还得跑回来给他取。
时间长了，他大叔倒也开始觉着麻烦。
一次，焦安刚要了钱走，他大叔便跟他大婶子说：“唉！就几百块钱，还非得让我管着，直接给安安，让他自己拿着又能怎么样，还怕他乱花不成！别看他比卫卫还小一岁，他比卫卫懂事多了，每次他来，他就要二十块，多了也不要。要换成是卫卫，估计你给她再多她都不会嫌多。”
他大婶子一边扫地一边跟他大叔说：“是啊，安安这孩子实在是让人省心。要我说，他爸妈那两口子也太小气了，扣扣索索的。我听咱娘说，去年冬天，安安连个棉袄都没有，还是给老二借了一件给他穿了，你说这叫啥事？他们两个在外边挣钱，就安安一个儿子，该花的时候不花，也不知道挣钱干啥！”
他大叔接着说：“唉，说实话，其实想想这两年他家其实也算困难，要不是他大舅闹那一出，他家现在好着呢。十万块一下子给出去了，搁谁头上谁都顶不住。”
他大婶子说：“你没听安安他妈说吗？是老三先动的手，野怪不得别人讹他。平时就横的不行，也算有人治治他！”
他大叔听她这么一讲，反倒跟她理论起来：“老三脾气是不好，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娘家哥！要是卫卫有这么无赖舅舅，你试试，看你能不能应付得来？”
他大婶子停了下来，拎起扫帚说：“我要是有这么个不讲理的哥哥，我不挖烂他的脸才怪！安安妈就是心肠太软了！”
他大叔说：“你就嘴硬吧！”
到了初三这年，焦安除了物理化学成绩差了些，其他几门功课都跟往年一样好，整体排名依然维持在年级内前十名。
他的班主任不止一次地在班里提到焦安的物理和化学成绩，说他的物理和化学如果能赶上去，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为此，他每天晚上加点补习这两门功课，但焦安感觉他已经绞尽了脑汁，最终也没能把课本上那些公式理解消化掉。
这种偏科的情况，让他内心苦恼。
一天晚上晚自习放学后，他继续留在教室看物理。有个女同学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往他桌子上丢了一张纸条，就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教室。
看背影，应该是赵小秋。
他打开纸条，上面写了几句提醒和关心的话。
说是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她跟另一个女生在操场散步，当时操场上几乎没有学生了。而且只有一盏灯亮着，光线很暗。有个中年男人一直盯着他们看，后来竟然一直跟在他们后边。她们从没在学校里见过那个人，所以推断应该不是学校的老师。她们突然有点害怕，就手挽手赶紧回寝室去了。她提醒焦安让他注意安全，晚上别太晚。
他本来以为，她善意的提醒无非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关心。可是，他在纸条最后看到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他在心里琢磨，难不成赵小秋对他有意思？不然，哪有女生随便给男生传递这个信号的。
赵小秋正是赵深的胞妹，她跟赵深是龙凤胎。
去年，焦卫正是因为追她哥哥，才最终离开了学校。他没想到，赵小秋会在初三这个节骨眼上向他示好。
她人虽然很好，但是焦安对她没有一点感觉，更谈不上喜欢。所以，他最终决定对此事置之不理。没有回应，自然是不喜欢，她应该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