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雨夜歌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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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奔流的枫花江上,数艘比楼船略小的艨艟正沿着诡奇险要的峡岸徐行。挂有流枫字的牙旗迎风舒卷,自半个时辰前,船只刚进入枫花江中央段,舵手就被吩咐放下副帆,随风张幔,任沿路壮丽景色尽收眼帘。
白浪滔天,野阔河深。碧空之上,一大一小的黑鹰正追逐着一只负伤的鸩鸟,左右包抄,上下夹击,唶鸣之声,不绝于耳。
空中的惊险跟河上的平静形成强烈对比,同时吸引了不少艨艟上百无聊赖的守兵视线。部分士卒更即场开盘赌阵,赌哪一方胜出。
船群中央最多士卒戍卫的艨艟上,一名黑袍飘拂的老者服过侍从煎好的一碗苦药,若有所思,乃独自踱到船头之上,默然伫立。
鼓胀如帆的深黑阔袍遮掩不了他戎马半生而日渐消瘦的身躯,中年人双手拢于长袍之内,遥望远方,双颊凹陷,下巴已见灰白的长胡迎风而乱。他眯起眼睛,浮肿泛黑的眼肚于日光下更见病容。
三禽追尾啄衔,上击下扑,追截间羽毛抖落,一条妙曼伶仃的黑羽刚好飘到老者前方。他伸出手掌,把裹腿梦幻的黑羽以手心捏住,方发觉羽毛染血。他抬头望天。鹰与鸩早已不知去向,刚才一阵短促而惊心的厮杀追截,大概此生也不可能得知胜负如何了。
中年人把羽毛收在袍里,再度遥望长空。天何言哉,予亦无言,周遭只有江河怒吼。
“大人!前方船只来报,四里外峡湾有浮木堆于河道中心,阻碍前进——”
士卒指向前方船尾摇红旗的讯号兵,跪下朝秦思远禀报。
秦思远轻咳一声,“支援部队到哪了?”
士卒回道:“回大人,据报曲少卿已率队从陆路赶到前方犁县。”
秦思远:“很好,排出小队清理航道,主力全速前进,将贼人赶到犁县去。”
枫花江上游沿岸,犁县荒郊,
大雨滂沱。破庙内,桌倒坛歪,门窗早给贫户拆掉生火取暖,只剩下无法搬动的巨大神像寂寞伫候。缠满蛛网的梁柱刻有无数刀剑痕迹。
雷声隆隆。几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人士把马匹绑在树下,从车轿卸下货物,搬进破庙。为首者肤色黧黑,身形胖壮,宽大的蓑衣披在他身上,竟如不称身的小童尺寸,浑圆肚皮把蓑衣往两边撑开,露出被淋湿的、湿漉漉的肥肠大肚。
胖子后面是八名庄稼汉打扮的壮丁。壮丁卸下担挑,沉甸甸的四个玄木巨箱把地板沉积已久的灰尘一下子挥了起来。胖子打了个喷嚏,朝四周朗声道:“丁卯!在下黑鸦首领傅暗,货物经已运抵,请现身点收。”
轰隆。刺目的闪电下,一道瘦弱的身影从神像后踱出。
“是为司马家效力的黑鸦么?”
“正是。”胖子傅暗抬手,露出盖住左手的骷髅戒指,暗夜里冷光闪烁。
“奇怪了。”身穿甲胄的老者四下打量傅暗。“听闻黑鸦首领乃一高个儿,怎么竟然来了个胖子?”
“丁卯,世道混乱,变幻是常事。朝中不到一两年,人事已经翻了几翻,黑鸦也不能免俗啊。”头戴斗笠的傅暗笑了笑,脸上胖肉堆成一团。“命如草芥,这年头,谁都活不长呵。”
“也对,也对。”丁卯彷佛穿不惯沉重的甲胄似的,不断捶肩捏背。
“黑鸦第七代首领傅暗,江湖人称‘傅三刀’,正是在下。”傅暗弓身行礼。“刚才丁卯提到的高个儿,想必是咱们前任首领。他于两个月前不幸去世了。”
“听说你们黑鸦首领,从来没有一任能够长久。”
“说来惭愧,除了第一任首领苍溟能全身而退,其他的,都死于非命。”傅暗堆笑道。“最长的,也只有半年而已。”
“嘿。那傅老大呢?多久了?”丁卯身后转出十数名身穿黑色轻甲的士卒,踱到壮丁身旁点算货物。“嗯…人没错…人数也对了…”
顷刻,徒众放下帐簿,朝丁卯点头,挑起担挑。
“齐了。”丁卯向傅暗作揖。“丁卯代沈大人谢过黑冢厚礼。”
“——谢谢了。”
一把破锣般的嗓音,教两帮人马同时朝大门望去。
同一时间,数十名身穿江湖劲装的大汉,手持兵刃,从窗户及头上破洞跃下,分别从两帮人马背后无声杀至。
“老大!不好了!”“何方人马?竟敢动我黑冢组织——吔!!”“保护货物!”“围成圆圈!”
“妈的!傅老大!竟敢欺骗我们?”丁卯拔剑挡下来者砍杀,回身朝傅暗迎头砍去。
“闭嘴!”傅暗后退闪过,斗笠却一分为二,露出忿怒惶惑的一张胖脸。他一脚踢开偷袭丁卯的壮汉,再回身躲过发难攻来的将军部下。“你别恶人先告状!退敌要紧!”
“住手!”“哇吔!”“!我替你挡,你竟然偷袭我?”“妈的!”“老大!先杀光他们再说!”“别冲动!”“呜吔!”
因着双方互相猜忌,互不信任,黑鸦部下与轻甲士卒很快便相继倒下。
“我们是黑冢黑鸦!路过贵境,未请教?”傅暗虽然胖重,闪避却颇为灵活。刀光剑影间,蓑衣上被兵刀砍割的禾草漫天翻飞,他却丝毫未损。
这第三方势力正是曲落率领的大理寺精锐部队,面对这乱做一团的两方人马,曲落乐得他们内乱,因此没有回答。
“不说话么?好!我也不给你们面子了!你奶奶的!拚了!”
傅暗怒吼一声,肩膊滑稽一扭,浑身胖肉成了抖颤波浪。他卸下蓑衣,竟露出缺了两只臂膀的圆滚身躯。他低头往内襟一咬一扯,便从衣襟里咬出一条缚满锥钉与铁疾藜的钢鞭。他把钢鞭往外一甩,甩伤一名刚提刀杀至的壮汉,顺势借力回卷,让钢鞭缠住他肥胖的身躯,远看活像一只被水草扎得饱满的巨大粽子。
“黑鸦退下!”
话音未落,巨粽化成一团肉球,往前旋转翻滚。惨叫声此起彼落,刚有一名壮汉左腿被压断,稍停再滚的巨球又把另一名敌人压到墙上,直把墙壁也压出一个凹洞。其余几名较为机警的则躲到阶梯或者窗框上,举定剑锋,待肉球冲杀过来,不料肉球却在剑尖前几寸停定,化回人形,以头锤把敌人撞个头破血流。
甫看到伏尸地上,一身血污的丁卯,傅暗暗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