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皋兰山下 第四十七章 伟岸的背影 作者：魏家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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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完演习，方生高高兴兴回到家中，有李景隆在，之前的担心就多余了。和姐夫一家聊起刚才的场景，尤其是冯指挥一干人让吓得尿裤子，全家人哈哈大笑。
潭镇海听到消息，病好了一大半，心想这是什么屁官，让自己人吓尿了。
百姓没高兴多久，又遇到一个难题，上面传达命令，原来规定不许杀猪宰羊的规定改了，从明天起所有人家必须把养的猪羊杀了，一家至少杀一只，没养的是借是买，自己想办法，一定要营造出人人都能吃上肉，家家富足，欢欢喜喜过大年的盛况。
冯指挥要把丢掉的面子从其他方面找回来。
兰州的百姓确实有养猪养羊的习俗，除了牛马这种劳动力，猪羊是吃不上豆谷，但田间山野到处的杂草，随便拔点回来，收完粮食后，剩下的麦谷衣皮碾碎了也能喂，这是百姓很重要的收入来源。
但从来没有过年时家家户户都杀猪宰羊的习俗，除了大户人家，小老百姓一般会在不同的时节宰杀，头蹄下水留下来改改馋，其余的拿到城里卖。当然也不能全卖了，要分出来几块送给亲友，因为对方同样给自己送过，如此虽然只有一小部分杀了，但人人有肉吃。
但今年的政策是全杀，大家都有了，卖给谁去，送给谁去，明年吃什么。更何况很多猪羊是打算来年清明、端午、夏收、中秋时杀的，那时候肉少，好卖钱，现在还是个羔仔，怎么能杀，出不了肉啊。
但在这兰州城，冯指挥的面子比天大，他的命令就是圣旨，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王驾在众官员的簇拥下到达南门，盯在路边的小官小吏向后挥手，一时间猪羊的惨叫声四起，把正在进城的王驾吓得不轻。
李景隆忙掩护王驾快速进府，自己带着卫队在城里城外奔驰了数趟，也找不到敌人在哪。
冯指挥本计划在肃王询问的时候，好好夸赞一下兰州民生如何好，百姓对王爷的到来如何高兴，家家杀猪宰羊庆贺新年，更庆祝王爷莅临兰州。
话刚说了半句，王驾便让李景隆催着进城了。功没表到，甚是扫兴，但心里却有意外之喜，让你李景隆吓唬我，今天也吓吓你们。
见李景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奔忙，右千夫长长松了一口气，昨天的情况着实让人担心，以为突袭的图谋已经让明军识破，后来才知道只是个演习。但心里还是很不安。等看到李景隆所部在外面摆了几个看似精妙的造型，一进城便开始四处游走，大吃大喝，完全没有强兵悍将的风格，现在又让杀猪声吓得魂不附体，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身旁有人道：看样子真如王爷所说，李景隆只是个花架子，但昨天城内的士卒百姓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变换到战争状态，这种应变能力不可小视。
右千夫长叹道：确实，于光才当得起名将称号，李景隆和冯指挥这种靠背景爬上来的草包给于老将军提鞋都不配。兰州城有如此应变能力，硬从外部攻城，恐怕会重蹈当年齐王覆辙。你我的责任很重啊。这些天务必摸清楚各城门的情况，绝不能大意。还有那个柴千户，此人深得于光真传，非同小可，也给我盯紧了。
外面乱乱混混，老金家也是争吵不休，他们家的猪没人杀，老金和方生都下不去手，屠夫请不过来，请过来价格也翻了好几番，往年杀完了，请屠夫美美吃一顿，然后把猪尾巴割下来拿绳栓了，算作他的酬劳。今年不同了，要什么猪尾巴，直接一方肉，还必须是带四根肋骨的。这哪舍得，只能先去左邻右舍帮忙，给他们处理完了再来杀自己的。
金夫人把这两个男人好好嘲笑了一番。
连帮了两三天，杀猪的人手没凑够，老金和方生带回来一堆肉块，都是帮忙得来的酬劳，猪血碗坨也收了十几碗，这是金夫人挣回来的，猪血碗坨是兰州百姓杀猪时必做的一道美食，就是用猪血和面，放上各种调料，搅成糨糊，盛到碗里，上锅蒸熟。其实就是用尽量少的材料，让更多的人尝到荤腥。金夫人做这个最为拿手，周边邻居都请她去做技术指导，完工了自然要拿两块回来。
那还杀什么猪啊，都这么多了，老金从别人家杀猪现场偷偷拾来些乱草血迹，几团猪毛，扔到自己家灰坡里，还专门挖了个坑，卫府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不可否认，兰州百姓第一次过年过得如此丰盛，家家户户都炒了两大盆肉臊子，放在冰凉处，每次做饭抄一点放进去，再平淡的饭一下子就能飙升多个档次。富裕的还炒了盆肉片，作炒菜用，过年招待亲戚。剩下剃得精光的骨头也不能丢了，三十一大早就和头蹄下水一起煮了，让慢慢炖去，全家齐上陈，贴春联散钱，糊窗花，挂灯笼，一切准备完成，肉也煮得了，全家人美美吃一顿。
老金家也不例外，本来没骨头，方生去城里买了些回来，今年肉价便宜得出乎意料，煮了满满一大锅，金夫人一边啃一边埋怨弟弟不该这么破费。两个孩子自然最高兴了，不单他们俩，全城的小孩都兴奋不已，长这么大第一次光吃肉能吃饱了。
欢乐的氛围感染到刚来的肃王爷，赞叹冯指挥治理有方，本地百姓生活富足，人民安居乐业。冯指挥丢掉的面子可算找回来了。
晚饭过后，田野中陆续出来很多人，都是一家一家的，拿着香烛茶酒，找块干净平整的地方，画个圈，烧纸祭拜，这是除夕敬祖的一种方式，往年纸烧完了，放一挂鞭炮就结束了，这几年却有了新项目，同去的女子要大哭一场。
这股风潮是从移民中开始的。兰州移民众多，千里迢迢来到这西北之地，无依无靠，许多人还没到便死在迁徙的路上。平时忙于生计将这些情绪压在心里，大年三十给祖先上香烧纸，想起人生地不熟的辛苦，想起千里之外的祖宗之地，想起留在家乡和死在途中的亲人。悲愤的情绪实在压不住，便借着祭祖之名放声大哭起来，情绪是有感染力的，哭声在移民中蔓延开来，逐渐成为移民在除夕夜的一个传统。后来这个传统也感染到本地居民，尤其是那些妇女，回想起这一年的辛劳艰难，平日里对婆婆姑嫂唯唯诺诺，察言观色，过年了，也借这个机会好好释放一下。
不同的是移民家庭的妇女都在自家院子里朝南哭泣，兰州本地女子在户外烧纸的地方哭。
每个人都很难，给自己一个释放的机会。
今年这个机会却稍纵即逝。冯指挥派出兵士四处查找哭诉的百姓，有敢给兰州光辉形象抹黑的，一律棍棒伺候。
正月初一是敬神的日子，五泉寺是兰州周边最大的宗教场所，人们一大早就挤在门口，争取抢个头香，开门时间一到，都往城门涌，却发现出不了门。门是开了，士兵们却守着不让出门，说是必须有特别通行证。
往年除非有敌军临城，不然正月初一是万万不会封门的。
守城士卒给的理由是肃王驾到，防卫级别提高，没有证的一律不给出城，安心在家待着。
其他事情可以忍，宗教信仰可不行，聚集的百姓和士兵吵闹起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出不去，肃王一行以及兰州卫的达官贵人是能出城的，这也就算了，还有个陌生人也手持令牌自由出入，百姓们不干了。堵住那几人非要和士兵讲个理。
这些人自然是右千夫长的属下，右千夫长会兰州话，很容易就脱困了，其他人可不行，他们又急于脱身，绝不能露了马脚，越急越容易和百姓发生冲突。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士兵见这几位并不认识，必定不是什么贵人，便将这些人和闹事的百姓一起拿了。
许知县刚烧完香回来，听说有人在城门口喧哗，忙押来审讯，王驾在此，还有人敢闹事，这还了得。
不审不知道，一审了不得，这几个陌生人不但汉话说不明白，连自己是干什么的，从哪来要去哪的都说不清楚。只咬死说是经商路过。
非常时期，却鬼鬼祟祟，非同小可，来不及动刑逼问，一路小跑到兰州卫，李景隆与冯指挥听闻有扯不清来路的陌生人，当即下令封闭四门，无论有无令牌，一律不得出入。把嫌疑人押到卫府，本地的几位挨了顿板子便放了，几个陌生人自是严刑逼问。
这些人意志甚是顽强，坚决不招，他们越这样，李景隆等人越紧张，下令全城搜捕，不一会又有新收获，在几家客栈隐藏着数十个可疑人员。这么多人进来肯定有所图谋，李景隆忙加强肃王警卫，并且全都由甘肃镇兵士负责，取消肃王这几日所有户外活动。
冯指挥找了个借口回到府邸，那几家客栈是干什么的，这些人的令牌从哪来的，他比谁都清楚，暗骂亲随贪财无度，他早就说过，肃王要来，所有商队不能走这条线了，他们还来干什么，这不是癞蛤蟆跳姜窝子，行着挨槌吗。
亲随正和几个侍卫喝酒吹牛，见老爷急匆匆进来，忙起身笑脸迎接。冯指挥却是一点笑容没有，进来就一句话：闷杀了。
亲随奇怪，大过年的，这是要杀谁，但见老爷的手指头指向的正是自己，慌道：老爷，这是……。
到底是指挥使的贴身侍卫，话音未落，已经将亲随按倒，随手扯了块布，捂住口鼻，猛得一扭，亲随立时气绝身亡。
冯指挥快步出门，走到亲随房间，翻找了一下，又从自己房中拿来些东西，将亲随尸体扔进去，浇上火油，连房带人，一把火烧了。
冯府是何等紧要地方，烟火一起，火兵便赶了过来，见冯指挥与侍卫都站在失火现场，领头的大声喊：保护老爷撤到安全区域，急调城中所有火兵，把水车也拉过来，务必迅速把火扑灭。
冯指挥道：不用了，前日此人辱骂柴千户，让大将军教训，回来后心中不忿，口有恶语，又让我打了一顿板子，思想不过，举火自焚了。这种货色烧了倒好，索性让烧得干净。
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头领倒是个灵巧人，下令道：围住火场，别波及周边房屋。
然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