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上一番莲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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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乾抬眼望向黎明将至的澄碧色天空，虽然那皓月即将跌入祁连山的山脊，但也无一丝丝云层挂出天际，所以，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得雨的。
随即，他看向师叔，发现祭祀已停，那祭桌之上，贡品染尘，清香也已燃尽，而重重白纸飞灰，更是在落着雨水的空气里飘飘荡荡，宛若一位位幽魂……
白乾轻轻的伸出手来，摊开掌心，接住那一片黑色的飞灰，竟发现染了湿气的它们居然一丝重量也无，他喃喃道：“鬼不走湿路，师叔可是向雨师求了雨来相送！”
“看起来的确如此！”一道年轻的男声儿忽然从背后传来，惊的白乾一阵心悸，忙折身看去，可待看清来人，却是好不震愕，原是方才那位同老里长搅起纷争意欲来此的青年，一时之间，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他也能见得鬼神？
而如此一来，那么他的理由及其身份又是出于什么立场？
沉思片刻，他看向一旁的袁阿令，试图予以问题，可对方自始至终却从未有丢过来一个眼神，想来八成是不屑管他这小娃娃的。
当然了，细细想想堂堂一届冥王，能到此一路作陪的作用，无非制约的不过那些墓碑之下所镇压的数万亡魂，万一不服这迟到多年的解封群起霍乱罢了，还能有什么值得他来此？
从那几位恶鬼级别的将军们甘愿被了尘师叔挖出被封禁在此百年的尸骨超度就能体现出来。
比如他们之间那再绝对到无法原谅的怨仇总要迫于强者一点点象征性的公平而做出难免的退让且还要感恩戴德的握手言和。
思及到此，他倒也是叹了口无奈，而这却也是一种不得不做的选择。
他思索再三，看向面前端立的青年，虽有好奇与之顾虑一重复过一重，但也耐着性子，没有直接过问，只是试探其底细是何的回话道：“这位小兄弟，可有见解？”
那位小青年闻言，却是苦笑了一瞬便就收回，僵硬的脸部五官再看不出来明显的表情，不知是悲还是怒，一时之间令人只晓得那笑根本像是不存在过一样。
只见，他沉默了一刻，便答非所问的回答道：“有时候，虽然能想明白，但心里就是理解不了。”
话落，那小青年便就折身晃入身后的人群，那高举着即将被飘落的雨水暗灭下去的一个个灯火之间，很快，他单薄的背影就被黎明的青空一点一点覆没了踪迹。
白乾浅浅的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睛，不再看去，心里补充道：理解不来的，是这世上从未有绝对的公平吗？
……似乎，的确是这样。
他呼了一口气，像是胸中豁然坍塌了城堡，只于一片废墟与狼藉。
“在想些什么？”
当黎明的第一抹曙光撒下祁连山脊的那一瞬，犹如日照金山，而祭祀也于此时归结。
人群逐渐散去之后，了尘道人便站在了白乾身前，伸手探向他的头顶，遮住了那挥金般涌下地平线的烈烈光芒，眼里涂着阳光的余温，慈祥透着悲悯的声音说道：“你长大了！”
察觉到周围已经无人，白乾抬眸，看向替他遮阳的那只布满落灰与沉泥的手上老茧纵横，许是主人有些失力，正颤抖不已，而那某一瞬像极了田间劳苦一生的老农，兢兢战战的动作宛如刻在骨子里的某种具象化。
不知何故，他的心一瞬竟莫名其妙的被难过侵占漫上喉头，呼吸渐哽。
或许，在他眼里，那个角度里除过前世同他识得的旧人们的眼光外，师叔只是今世的了尘道人，一个奔赴人间不平的老人，从来不是蒋行那个开创大梁王朝的冷情帝王。
虽然，这并不是很好的想法，在如今大家就事论事看来，显得他是那么私利且偏博……
强忍着平静，他稳住乱套的心跳，视线缓缓的落向面前徐徐徒老的道人，那一如数年前的模样，不曾更改半分，唯有眼角的皱纹似风刀刻过几重山坳般沉寂。
刹那间他酸了鼻子，伸手抹过湿润的眼眶，那一霎，他有很多话想要讲，可到喉咙只有无尽的沉默。
了尘道人见白乾不语，也是能够理解，毕竟抛开事实与师门来说，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他慢慢收回遮在他眼前的手，垂在了身侧，雨色恰在此刻也停了下来，空气里的飞灰亦落了一地狼藉，而那色却渡着阳光的金芒，一瞬竟温柔了起来，他的手微微握了一下，不那么颤的厉害。
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垂下了眼睛，而后那慢慢深下泥潭的眼睛里渐渐盛起来了永无止境的荒草，而后密集的开始覆盖了一重又一重，直至看不清底色。
“师叔，此番祭奠，可得解脱？”沉默稍许的白乾，犹豫再三，终是问出口了这句想要说的话。
当然，他问的不止是那些人，还有蒋行。
了尘道人缓慢的抬起眼睛，哪里似是风掠过后的草地，看似平静中但又那么的动荡不安。
“何以是解脱呢？”他略显僵硬的摇了摇头，温色的眼光里藏着阳光，再次落向满地的飞灰扬金，却遮的脸部的情绪晦暗不明，道：“百年之后，朝局稳固，百姓安居，所有的一切一切，一如当初之盟誓，我才敢踏入如今此地，面对昔日三军将领两万，为其敛骨，为其安魂，并设祭台悼经文，上表朝廷下通百姓为之敬拜。可明知那覆土之下，是忠骨蒙尘，英魂未平，所以，究竟做到何种地步才能算得解脱，我并不晓得。”
白乾一瞬诧异，而后却也了然，这桩往事终究不是单方面的弥补就可以说通，他叹气，劝慰，“师叔，事事称心如意，神仙也亦做不得全，而如今他们已魂归九幽如何不算得另一种和解。”
“再者说来，蒋行与了尘终是一人，总归是救赎高于杀戮。”
闻言，了尘道人欲言又止………
却下一秒看向了白乾身后，那一袭黑色锦袍的袁阿令。
恰在此间，那漫天阳光全数撒下地基，正正渡在他身上透出最灿烂的色泽，看起来像是温暖的样子，可那眉间却微微凝起一抹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若是与生俱来。
说实话并不能使人感受到那浑身漫延的暖意，更像是镜子反射在表层，任何光芒都渗透不进的一道屏障威压。
了尘道人眼色莫名一暗，回想起来方才白乾的安慰之话，或许他们之间纠葛了百年的恩怨如今能够这般平静地收场，甚至他们都不来见他一面，或者骂他一句两句，并不是取决于他做了什么，而是归结于他是冥王，如何才能将利害降到最低。
袁阿令觉察到那一抹眼光，只觉如芒在背，他潜意识抬起眸，那霎，两人视线相对，虽都没有说话，可彼此间的心思却已是心若明镜，此刻便是最好的局面。
了尘道人浅浅颔首，示以感激，尽管如何遗憾，那逝去之人们终是归了九幽入得轮回，为之幸。
他折身离开，迎着初升的那一轮血色般的朝阳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