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道可天通 第三十八章 不当教主许多年 作者：众生皆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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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之响。
余裠在下完一子之后，直接抄手拿起一旁的茶壶，对着嘴抿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先生来这里也有些年头了吧？”
听到这话的嵇亢明显一愣，两指捻棋半空停滞而不落，之后轻缓收起停徂于嘴角，“是啊，有些日子了，想道来这山中无岁月，也不见得有光阴流逝，一晃眼其实也虚度了些许时光。”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来嵇先生也有糟糠心事，免不了俗，这世界就这样，得过且过。”余裠淡淡说道，说着他眼神有些深邃，又继续嘀咕道：“所以说我很喜欢这里啊，过活的忘却了自身，一身无愁，倒也快活逍遥，可是真心话讲起来，避世，本就是不逍遥，若真逍遥，又怎困于这方寸之地。”
余裠扭头看着院内不知愁何物的少年们，这位时常不着边际的儒生脸上真心扬起了一抹笑容，“真心希望这些学生能一辈子快快乐乐，不过看起来比我要好，我这年纪恐怕还被家里塞进楼阁里苦读那些所谓的圣贤书，作为读书人读万卷书无可厚非，只是在我看来，我的父母有些守旧顽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迂”，以强迫方式逼我禁锢楼阁，若是读不成大儒君子之流，是出不了那禁锢的，他们要的是能壮大脸面门风的余成君，而不是一个想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余裠。”
余裠，本名余成君。
余氏有子，望可成君。
余裠不仅成了大儒，还成了儒道仙人，对于以前的事情早已淡然，修行修行，修的不仅是修为，还有心，过去之事已然发生，随之而来的也坦然以对，修行说到底也就如此。
“陪嵇先生下场棋，说的有点儿多了，见谅见谅啊！”余裠呵呵笑道，端着茶壶又抿了几口。
嵇亢摇了摇头，“余家主到是个妙人，是个极具慧眼的读书人，说话还是这般有趣，自那月旦聚首后已过许多年，本心未变啊！”
余裠道：“我来这里也许多时日，很少来这里走动，倒是我做了许多有失本心的事，没资格来找你的，读书人做事对得起这身读书人的身份，一旦做出了有违身份的事情，那就是德不配位，必然会得到反噬，过失已经犯下，过就是过功就是功，纵然去弥补，功过是不能相抵的。”
余裠话一出，嵇亢落子的棋停在半空，差分毫落下，可悬滞两息，又轻轻地落下，佛门有不语，其意是少言莫贪因果祸，而此刻状况对于嵇亢来说有异曲同工之意，这话可不能轻易接，怎么说呢？余裠不是一般人，那是已经踏入通天路半截的得道者，依照本源道统而言，他身上聚拢着儒家道统气运，这并非是寻常气运，牵扯着更深的东西，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两位都是儒家仙君，有时一言一行不可乱说，可说道起来却也可胡诌八扯。
落子之后，嵇亢缓缓张开嘴道：“有些话说也说不得，但…说也说得。”
说着这话的嵇亢微微仰起头来，脸上有些失神，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脑海好似突然凭空惊雷炸裂，随后一片空白，是啊，何时有些话就不能开口言明了呢？修士如同寻常凡人百姓忌口不言话语，就好像百姓不能随意议论帝王隐事，议论就是天大的罪过，就连某些敏感的字野不能提起，这种渐渐兴起的文风，也自顾自被世人冠以“文字狱”。
而如今修行之人也深陷其中……
余裠瞥了眼嵇亢，随后做出了让嵇亢有些讶异的举动，他大手往上空一挥，寻常人看不见的一道镀膜帷幕笼罩起这片静宜竹林。
而这片竹林也被遮掩住了天机。
看着嵇亢那吃惊的脸色，余裠轻笑道：“有些的确说得，但也不要太过明目张胆，虽然这地方的确有点特殊，可做事还是多谢保障才行。”
“哦？”嵇亢心中登时升起几分好奇劲来，“那你这是想做点……出格的事喽？”
“反天道而行，终适得其反。”余裠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道：“虽然如今是仙道一途有着‘顺为凡，逆为仙’的理论，也没错，窃铢者贼，窃国者侯，盗窃天地以逆命之人为仙，违逆之举……余家做的太多了，至少是对于这村镇里百姓而言，而且我有预感，这业力即将反扑，种下的因终是迎来了果，身为余家人，我总是要担责的，就算做不到一肩担之的能力……也要力所能及。”
平时吊儿郎当有些不着调的余裠此时言语十分平静，嵇亢却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余裠，余裠却依旧轻描淡写道：“我大概就此……身陨道灭也说不准，业力这种东西啊，真的不可言语，那怕是麻痹自我，想着因果不存，业力不再，可这种东西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真到来临的那一天，才觉得是命，若是我躲过这一劫还活着，那就是运，命和运真是变幻莫测，都说读书人有着泼天的道理，可仍言不清这世间之变化，想想来，纵然通天又如何啊？！”
两人静默许久，桌上棋局也无子可落，排列纵横交错的棋局让人看不懂任何窍门来，就好像两人胡乱下了一把一般。
许久过后。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嵇亢反道问了句。
经嵇亢这么一问，余裠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头笑道：“这个嘛……因为这里的动静已经压不住了，正道盟排了人来，不管是谁，那肯定是三教圣人，我也算不出来，也没有什么道家秘术，如果……我说如果啊，来的是儒家圣人的话，你的门道关系比我强啊，认识不少人，说不准就有交情，有个不情之请，呃，就是这个别太针对我，让我正常‘发挥’就行。”
“啊？”
…………
吕纯阳在镇里丰林街上遇见了蹦蹦跳跳而来的小安子，他可是许久没见过这位小童子了，那满心欢喜的样子像是得到了让他开心的东西，孩子的快乐很简单，相反，若是版了适得其反的事情，也很麻烦，那时候就不是“乖”，而是“熊”。
吕纯阳轻问道：“小安子，去哪儿玩了？这么高兴？又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了？让我瞧瞧。”
小安子语出惊人，拉着吕纯阳的衣袖高兴嚷嚷道：“小道长，我要当和尚了！”
小小孩童，不知深浅，以为当和尚只是口头就能表达的，吕纯阳闻此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好像心思透明，已知由来，他看着小安子道：“是吗，你要当和尚了，可和尚可是不能娶媳妇的，你受得了吗？”
小安子歪着脑袋，反问道：“和尚为什么不能娶？那个大和尚说了，只要心中有佛就行。”
“哈哈！”吕纯阳大笑起来，他被小安子这言论逗笑了，话语直接，没毛病，直接了当地给出结果。
“小安子啊，佛是什么？心中有佛，佛就是心。如果你真的想当个‘和尚’，想当那就去当，只不过你可得给你阿娘说一声哦，你可是你阿娘的宝贝，记住啊，这世上离你最亲的就只剩下你阿娘了，去哪里都不要忘记带上她，因为……她早晚会跟不上你的，可别忘了你阿娘，也记得停下来陪陪她……”
这吕纯阳说得有些玄之又玄，小安子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不过他觉得吕纯阳说得对，高兴的事情该
吕纯阳笑呵呵着摸了摸他都头，“你早晚会明白的，早晚明白的，只不过到时候可别觉得太晚啊！”
“走吧，去跟你阿娘说去吧。”
小安子懵懵地走在路上，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随后两脚一蹦转身，朝着吕纯阳大声喊道：“小道长，其实啊！如果你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当道士的！”
说完之后便屁颠屁颠跑了，好像身后追赶着一头大狼狗一样，生怕晚一步就被咬伤一口。
虽然这比喻很不恰当。
因为在其身后站着的正是吕纯阳。
而吕纯阳笑而不语，未有回应。
只是心声道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劝人向道，天打雷劈。
同时小安子未有注意到的是吕纯阳说起话来也不再自称“贫道”二字，但这种关于口头禅的事情，顽童又哪会注意？
当然吕纯阳还有一些话未说出来，那就是“道士”二字的含义并不局限于玄门道法者，就好比佛门寺庙里的“方丈”一职，于如今道门道教中有着“人心方寸，天心方丈”一言，只不过“道士”更为涵广，“道士”两字起先诞生时，便是对于这世间所有修士的概括，其意为“修道之士”，无教别宗法之辨。
道祖曾言：“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其意暗含“有道之士”，释道儒是道，百家是道，世间何处不为道。
之后吕纯阳苦笑道：“我啊，真的算不上是你口中的‘道士’，贫道之道非其道，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不清楚，要是清楚的话，就不会在这了……”
“道法之道，我不如大师兄。仙法之术比不了二师兄。罔顾循环来，也就剑道略微能拿得出手……而我来到人间也只不过在寻找自己的‘道’了，三教百家……若有朝一日，我万教合一又如何？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
“哈哈，大话有些狂了，不过……那时候的人间会是怎样的风景？真让人期待啊！”
与此同时。
而此刻村镇口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身后紧跟着苟祸的中年文人缓步走到那青苔石桥上，他的步伐很轻很慢，却也很快，恍神幽然萏，步履轻盈飘逸，好似驾祥云须弥而行，不出片刻便至村镇口牌匾下，而身后的苟祸也是紧紧跟着，未有丝毫停歇，脸上更是毕恭毕敬。
中年文人自此停下脚步，看着牌匾上篆刻着的村镇名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转侧过身子，看了看村镇前那湍急的河流，轻声道：“你在此独钓许久，可曾钓出几条肥硕的鱼儿来？”
苟祸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中年文人的话很是寻常，就好像单纯地问着苟祸这个钓鱼的营收，可苟祸在此枯坐几十年，只为钓上几条满足肚腹的河鱼？就这么馋那一口鲜鱼汤？扯淡的不是吗？曾经被人称为“疯狗”的男人又怎会这般好生气量去默默钓鱼？想当年依照他的脾气掀断这河流都不一定。
不过苟祸此时脑海里不觉得浮现起那时常在河里捞鱼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身影来。
中年文人哑然地笑了笑，却使人如沐春风，好似闻得安心香气静心经般，使人心中波澜不惊。
随后他轻声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正欲抬脚离开的他又想到了什么，看着苟祸道：“你……不进去看看？”
苟祸摇了摇头，他在这里看了许多年，却从来没进过村镇，村镇不小，盖野山林，他却没什么兴趣，在这里也是做个守村人的存在，说感情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当年烦躁不安时，受眼前这位大先生点化，在这里一坐就是数十载平心静气，可是心有桎梏而不开，纵然再坐百年，也是无用，他是该离开了。
“我…要走了，大先生。”苟祸还是将心底话说出来，“当年答应先生的事，我已然做到，为这小镇看了几十年的门，当了几十年的守村人，我能为先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绵薄之力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还望先生可别嫌弃啊！”
苟祸话中语气满是愧疚，未作半分假，全是发自心底之情，对于眼前这位先生，那真是大恩难忘。
中年文人摇了摇头，反而是问了句与之无关紧要的话语：“你还是放不下？”
“知不为而为之，我只是想要个公道，哪怕是错的，都说公道自在人心，至少在我仍旧保持人心的状态下，去好好讲讲理，若是人间无理，那……全身能讲理，也只有这身修为了。”
苟祸看起来说起话来轻描淡写，可眼神中那浓墨的抑郁却始终不散，中年文人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心中升起丝缕怨气抚平散去，心中豁然开朗，眼中也没了抑郁神情。
随后他目光坚毅，略有精光绕其颖耀，郑重非常地说道：“有些话总是要说，有些事总是要办！”
“大先生……”
“只要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没资格劝你放下，更不指导你能够释怀，若是这般做能让你释怀的话，那就去做吧，我也是欣然接受的，尊重你的选择，放心，至少，有我呢。”
之后苟祸清楚自己是该作别了，眼中隐有堕泪相，但还是很快稳住情绪，以儒家之礼朝着中年文人双手作揖，自此拜辞离去。
“先生保重！”
一语过后，只见他化一道虹光向天掠去……
在村镇门前默默蹲守数十载的中年男人就这么匆匆离去，丝毫无留恋之意。
中年文人就这么立在村镇前，望苟祸身影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其实苟祸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世间少一个通天路上的大修士，可是如果不让他做他心中的那件事，世间或许会多一个魔道巨擎，甚至多一个魔物……
可中年文人不觉得有什么，君子不问，自不晓也。
被称为“大先生”的中年文人姓颜，单名“玉”字，是位读书人，也是教书先生。
其实有这么一句赞扬他的话，其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外圣内王，内圣外王，何以复加。”
含意褒贬不一，听说这是一位相面大师凭借天道反噬强行用自己的天眼观测他所得结果，而那位相面大师的结果就是双眼尽废，一身修为也被反噬尽半，而那位相士乃是百家相家圣人，也有传言这是儒家初代圣人至圣先师对于他箴言，不过在外人怎么听，都觉得是夸赞自己徒弟的好话。
当今除了作为儒道开创者的儒祖兼至圣的孔老夫子和坐居文坛执掌浩然正气的亚圣外，最脍炙人口的那就是在中土文府儒门的复圣，儒家文林里第三位读书人，也是第三位无上大圣人，也是儒家唯一留存人间的圣人，更是天下读书人的大师兄。
因为复圣是孔老夫子的大徒弟，是孔庙十哲之长，七十二贤之首，人人都得尊道一声“大先生”，儒家圣人犹有可数，已然成圣，何堪君子之名，而复圣虽圣，却独占“真君子”之说，儒法贯身通天地，儒礼之道，肩扛日月摘星辰，修为强如此，学问更如此。
石河村镇所待的地方极为特殊，可以说是在人间，可又不在人间，其背后牵扯的程度之复杂，因果混乱，天机蒙蔽，非是寻常修士敢此担责。
如今人间几人能担？纵然是三教百所汇聚的天下正道盟内也只不过寥寥数人，但论修为通天者承担此方因果业力的也不过五指之数，这几人也是山水难寻踪迹，神仙中的神仙人物，是被允许坐镇人间大修行者，毕竟他们都是通天七重天往上的修士……
其中一个在人间十九州山河王朝洞天福地晃荡秉行律法规矩，一个只身在北邙幽冥口念经诵佛度化万千的佛门大菩萨，还有一个散人道士，只不过这位那真的是神龙见尾不见首，只闻其声其名，从未见过其人，听说他有个神奇的道观在人间挪移。
比起以上那些人，最容易接触的就是在中土中原开创儒门的复圣颜玉，与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不同，颜玉建立儒门是为了儒道在人间的传统，其实寻常是作为教书先生在人间红尘中教书育人。
受了重大“委托”的复圣颜玉只能就此来这，不过正道盟这种联盟组成的势力也不敢趾高气扬，也只是问上一句罢了……
圣人脾气无常，眼中无对错，只管因果关系，或承数之责。
可是，唯独颜玉不同，因为在那群“大人物”眼里，这位被称为真君子的圣人有着个“好脾气”。
他们不知道的是颜玉也是不得不来，因为他也是此处的布局人之一，棋局担承之责。
此时复圣颜玉拢了拢衣袖，嘴含笑意，站在村镇口外始终不进，双手执礼微躬，以读书人身份作揖，更以心声传音响至镇内。
“实不知教主亲临，晚辈这厢有礼了。”
镇内的吕纯阳闻此嘴角微微上扬，眼中轻微一眯，同样以心声回道。
“我不当教主已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