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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淡然一笑，“既然你都已经查到那儿了，自己进去勘察便是。”
那人也笑了，“那片小木屋看上去极普通，却暗藏玄机。”
“以那间陋室为中心，倚仗山形地利，我已在方圆十丈以内共设下九九八十一种机关埋伏，若不是我邀请的客人，无论谁闯了进去，要活着出来都不可能，能看出这一点，你……显然不是个普通的捕快。”
“能设下如此复杂的阵法，你显然也不是个普通的猎户。”
“唔，”小白缓缓道：“山里头不但有野兽还有山贼，搞不好还有冤死屈死的鬼魂，我这儿屋里虽没什么值钱物件，就剩下这条命，在别人眼里，我这条小命虽低贱平庸可有可无，于我却无比珍贵，我只是想睡个安稳觉罢了。”
“我一直很好奇那间屋子，”来人浅浅笑着，道：“如此铜墙铁壁的，我看是你金屋藏娇吧。”
“何以见得？”
“你又何必再掩饰，”那人微笑：“谢府收藏的古玩珍奇众多，却一件没少。偏偏丢了谢家小女儿的衣物和首饰，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小白敛口不言，却也不慌。
只要阿莘没有擅自出来，来人一时也进不去，自己呆在崖下，大家就这么僵持着，看谁撑的久？
这里无论怎么说，总是他的地盘。
寻思着，他解释道：“我与谢家二小姐早就相识，听人说她家遭了横祸，我找到那里，取了些她过去用过的东西权作念想罢了。”
这一通说辞他思忖着毫无纰漏，却听来人又道：“圣人下旨查封谢府在三个月前，你何时得知？”
“自然在月前，我隐居深山，偶尔进城，上次进城时想要去看望她，不想那座宅子却早已被官府封禁了。”
那人道：“有人说，过去你到了长安城总要逗留数日，如你所说，歌舞坊听听小曲看看胡女跳舞喝喝酒，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可就在这一个月，你破天荒地屡次前往长安城，破天荒地当日去当日回，就连歌舞坊都许久未曾光顾了，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一个月前你带回来的个女孩子。”
小白思索着，看来这朝廷鹰犬已把他的底细俱摸清楚。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骑马驮着阿莘一路行来，经过山脚的村子，自然会有认识的人注意到......
“那个小女孩是我从路旁尸堆里捡回来的，她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朝廷钦犯，见死不救，不是我做人的原则。”
那人似有些惊奇，“是你救了她？”
“当然！你以为呢？”
于是小白一字不落地把将捡到谢若莘的时间地点、以及带回家养病的情况简略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雪儿的姓氏。
那人默默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俯身冲他揖了一礼，态度诚挚：“我......不是什么朝廷捕快，更不是在追踪朝廷钦犯，只是在寻人，这些天来，我千辛万苦找寻的人，正是谢家的二女儿，她叫谢若莘，上月头上，我刚找到她，本想好好保护她，以兑现当日应下的承诺，却不小心让歹人得了手带走了，这些日子我跑遍长安城，青楼歌舞坊，大户人家，悲田坊，长安城的角角落落，可就是找不到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线索，如今我找到这里，有什么慢待之处，也是忍耐焦急熬的，还请你原谅，只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能帮我。”
小白不知此人的身份，只是从来人的话语判断真伪，出于猎人的直觉，对方说话时那种极真挚的情感是不可能装的。
他寻思着，只怕有个万一，岂不是将莘儿送入虎口，片刻后，终于用黯哑的嗓音问道：“你的字典里有诚实二字吗？”
“当然，你说你认识她，可你一定不知道，她出生时睁开眼就看到了我，我陪伴了她整整四年，上元佳节时，我总要陪她去看灯，给她做最华丽手工最精致的花灯，她虽不是我妹妹，却胜过手足，你也一定不知道，她母亲临出事前好像有了预感，专门找到我说，若有不测，让我好好照顾她，她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你明白吗？”
小白回想着莘儿苏醒时的情形，叹了口气，终于道：“阿莘的确在我这里。”
“我知道。”
小白笑了，“我早就应该想到。”
来人都已经找到这，想必早已从好事者口中打听清楚了，尤其是阿莘这般水灵的女孩子，随便往哪里一站，便会吸引无数人的眼光。
说话间，那人自腰间解下一根长绳，在崖石畔找了一株粗壮牢实的大树，将绳索的一端系在树干上，另外一端放了下来。
“将绳索系在腰上，”他一面放绳一面大声喊道：“抓牢了，我这就拉你上来。”
那人在上面一拖一拽，小白拽住绳索，须臾便上了崖。
经历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言语试探，由浅至深，此刻，二人不再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而是面对面，打量着彼此，仿佛是神交已久、终于见面的老友。
少年脱下连帽黑斗篷，露出一身磊落青衫，腰上随意系着把剑，眉眼清俊自有一份清贵洒落之意，笑容浮现间，竟把幽黑迷蒙的暗夜照亮了几分。
这便是与阿莘相伴四年的兄长，也是苦苦寻找阿莘的兄长。
小白拱手行礼：“在下......”他略微犹豫后道：“在下白虎。”
“在下长安李适。”
说着，李适将黑斗篷垫在崖石上隔断湿气，伸手扶着由于极致劳累而略显虚弱、面色苍白的小白坐下。
接着他的随从已将水酒吃食拿上前来，放在二人身旁，有烧鸡水酒和烧饼。
李适抓起烧鸡递过来，小白不客气地接过，先狼吞虎咽地干下半只，而后抓起酒壶，仰起脖子，一口气饮下半壶，又用衣袖袖角抹了抹嘴角，嘴唇弯成月牙，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赞道：“好酒。”
李适也若有所思地随意用着。
天幕四垂，坐在高崖之上的二人，头顶漫天星辰，脚踏山河苍茫，一起吃肉喝酒，却也只是静静地吃肉喝酒。
对于发现雪儿家有外人闯入、顺藤摸瓜跟随着这个小白找到雪儿，听到追踪的人回来禀报，李适心里既高兴又郁闷。
“那是个胡人猎户，十来岁了。”
“胡人？”
“胡人。”
“十来岁？”
“对，虽说只有十来岁，比公子高比公子壮。”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独自住在深山里？！”
“正是，而且山下的人都说，他是二郎山最年轻最英俊最勇猛的猎人！”
这样的男人竟然与雪儿朝夕相对、共处一室，虽说雪儿才只有四岁，但男女授受不亲，一想到这些，他就心急火燎的，恨不得生出双翅膀立马飞过来。
一听蹲守在谢府外头的探子回报说那家伙又来了，他立刻就往二郎山赶，打算趁想象中拐带雪儿的“恶人”不在家，将雪儿救走，谁知山里头天气变幻莫测，而他们毕竟不熟悉山路，又让那“恶人”赶了上来。
看到这个诚实爽朗、又稳重踏实的小白，李适很是欣赏，而且小白年纪比自己还要大几岁，身高体健，皮肤黝黑粗糙，没有雪儿喜欢的那种清雅，他终于放心，拱手行礼，“大哥救了雪儿，请受小弟一拜。”
“雪儿？”
“由于她家里的变故，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我便给她取名李若雪。“
“好美的名字，”小白道：“真是名如其人。”
李适却轻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我早就交待过她，不能再以真实身份示人，她却不肯再叫李若雪，心里定然怨我没能保护好她。”
此刻夜已深，夜空似墨汁浸染，钻石般的星子横跨天际，好似银河垂落九天。
他们都没有说话，默默凝望着远方，又都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适在想一个月未见，等下看到雪儿，她会如自己这般高兴吗？她愿意离开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跟他回长安吗？回去又如何安排？
实际上这个月里，他已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能找回雪儿，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一个在琢磨着如何把雪儿带走，而另一个却开始担心，担心他的阿莘心里仍旧惦念着长安，会跟随着兄长离去。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喧嚣过后的落寞。
二人不约而同俱静静凝望着遥远却依然璀璨的长安，不知过了多久，李适终于重拾话题，“山里真的好安静。”
而几乎就在同时，小白应道：“阿莘说她很喜欢住在这里。”
“你呢？”李适问：“白兄，恕我冒昧一问，白兄如此才干，难道就这样一辈子隐没山林？”
“这样不好吗？”小白淡然笑笑，“吃得饱穿得暖，逍遥自在，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若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猎人，也就罢了。”
“此话怎讲？”
“龟兹国世居白山脚下，国人俱以白为姓。白兄也姓白，应是龟兹人吧？”
“嗯。”小白望向遥远的北方天空，“离开龟兹已经五年了。”
“兄台可认得一人？他也是你们龟兹国人。”
“谁？”
“龟兹自从汉代就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对儒家学说推崇备至，龟兹王白莫苾，王有数子，长子白孝节，二子白孝德，我要问的这人便是白孝德。”
“李兄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