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凡尘别传 第三章 羊入虎口（三） 作者：春光看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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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两个少年相视而立。
狗蛋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只感觉自己犹在梦中，于是一个劲地揉眼睛，反复去看，但不知是今夜星月交辉，又有雾气，他始终看不清。还是这一幕过于梦幻，其实是他没法去相信。
直到他听见一个声音。
“你在看什么？”屋顶之人的身影隐没在月光里，始终瞧不真切，倒是声音中似乎透露出疑惑。狗蛋只觉得这嗓音轻盈而中性，彷如翩翩佳人，让人舒心，令他的紧张也缓解几分。
狗蛋想，神仙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不少，没必要害怕。他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胸膛，那本小书就藏在那里。他又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下决心要问一问。
“你……你是神仙吗？”狗蛋酝酿了半天，终于道。
“什么神仙？”来人面露困惑，道：“吾乃是玄天宗妙法门掌教真人坐下亲传弟子，吾师乃是川西仙源岛碧麟洞筑基期散仙修士。现在正在随师游历，你又是谁？”屋上之人一连串自报家门，狗蛋半天回不过神来，倒是一个字也没记住。
“我，我叫狗蛋。我娘给我起的。”他停了一下，觉得太简单，又道：“这里是席王村，北上三里半就到县城。”
“我知道。”狗蛋从那人的唇齿间听出一丝笑意，正觉得自己出了丑，忽听到他的脚步声，像是在屋顶踱步一般，似乎是在思考着某个问题。
好一阵后，脚步停了：“狗蛋，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好。”狗蛋答道。依然恭恭敬敬地端站在院子里，语气平实无华。若在旁人看来，未免也太过冷静了。殊不知狗蛋年幼，心思单纯，也不知神仙轻言淡语，就能许一个人荣华富贵。更不像那些心思缜密，油口滑舌的混世子那般，立刻觉察到问题中危机并存。这些问题他统统不考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狗蛋呆站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于仙师将要提的问题他有些期待，但是直过了半天，也不见神仙发问。他不免去揣测着神仙的想法。
“不知道…不知道您要问的是什么呢？”狗蛋忍不住道。
只听房顶上窸窸窣窣了半天：“你别急嘛，我还在想呀。”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道：“狗蛋，最近村子里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狗蛋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
“真的没有？”那人像是不相信似的追问。
“我…不，小人从小在这里生活，方圆几十里小人都熟得很，这里从不来生人。”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位不就是生面孔。但还是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如果村里来了生人，恐怕走不出几步，消息就传遍全村了。”
“哦…这样。”那个声音似乎透露出几分失落，紧接着道：“如果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你感觉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本仙。”
“好...可是，我怎么找您呢？”
“不用找，我们就约在这儿，本仙自会来找你的。”
他这么一说，倒激起了狗蛋的好奇心，越发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模样，于是抬头去看。
正欲动作间，从最北边的天空漂浮过一团阴暗稠密的云雾。逐渐遮住了月华。阴影像幕布似地从天的一边拉扯过来，也覆盖到那人的面庞上，像是为他揭开面纱。逐渐地，一切都能看清了。
只见这位被狗蛋称为神仙的人物，穿着青色的锦绣轻衫，脸上系着一条绸缎，不知是何原因，将半边脸遮去了，只留下一双眸子。眉宇间的英气虽然收敛，但仍然让人一凛。目光羁傲，但却清澈至极，仿若一颗未经打磨的天然玉石，散发出清冷而神秘的弧光。这目光狗蛋没见过，这不像他身边小伙伴那种天真烂漫的目光，也不是那群衙役看向自己时那般晦暗污浊。
再仔细看去，这位神仙身高竟然和狗蛋别无差异。动作神态也仿若一个少年，狗蛋这时才惊觉到，这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四，五岁。难怪听他先前的声音难辨男女，而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位俊俏的少年，恐怕也是正处在变声期的缘故。
“诶？怎么了吗，你干嘛又盯着我看。”那位少年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天真起来，似乎就在和他的同伴说话一样。立刻又恢复原状：“好了，不要忘了我说的，要仔细观察。到时候本座自来找你。”他像是不放心似地又嘱咐了一遍。接着只见少年拱起身子，轻盈地一越，身影便像是一片树叶，在林间飘荡，逐渐远去了。
狗蛋看着神仙越走越远，张大了下巴，心里想的是，果然是神仙，我就说这世上真有神仙。旋即又一阵摇头，直叹息自己没有问到神仙名讳。
翌日，龙府内端的忙活起来，下人们来回走动都步履匆匆，一边准备着瓜果蔬点，一边对院墙内各个角落进行打扫，草坪和园林植被翻新修缮。衙役们则笔直地站成两排，神色紧张。个个脸上还有红晕，也不知酒醒了没有。只听说今天有贵客到访。
龙三少爷当真颇为健谈，酒局上直喝了个天昏地暗。说是庆祝石磊回乡，但一众人等尽是围着龙三敬酒。觥筹交错间，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石磊身影，只是龙三不尽兴，大家都不能走。直喝到酒馆打烊，龙少爷最后拉着个小二拼命敬酒。
“少爷呢？”
“禀老爷，少爷昨天去了醉春楼，现在……现在还未曾醒来。”一位侍女怯生生地说道。
“哎呀！这成何体统啊，这让仙人看到，可是要大大的不悦啊。”
“你，你，跟我来。他随手指点了两个侍女。”然后就径自朝着少爷的厢房走去，那两个侍女赶紧快步跟上。
正午，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照射进来，倾泻在厢房的地板上，有一束正照射在被褥一角。这是一个华丽而明亮的卧房，梨花木的屏扇，和各种敦实而色泽浑厚的家具，上边覆盖着细小繁复的镂空雕刻，可以看出是出于精匠之手。在那扇屏风后边，此时正传来忽大忽小的鼾声和梦呓。
“咚咚咚咚咚！！！”
此时，一阵急促而响的敲门声传来。“我不要修仙！！！”龙少爷一声惊呼，猛地坐了起来。
“是哪个狗奴才？敲门像是催命一样！本少爷好好的午睡都让打搅了，我非好好罚他不可。”龙少爷睡梦正酣忽被叫醒，可谓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好好收拾门外之人，却听得一个丫鬟声音：“少爷，是老爷来了。”
龙三表情一凝，假装咳嗽几声，又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龙三只听得门外响动，不一会门被打开。
老爷来到他的身旁，轻轻地晃动他肩膀，轻言细语道：
“少爷，少爷，咱爷俩不是说好了嘛，今天不能睡懒觉。仙师已经到了，要不然见过以后再睡怎么样。”
“爹，我不修仙。”龙三小声撒娇。
“不去不去，咱就只看看，就当看戏，待会让他给你变几个戏法、有客人上门，你这个少公子总得去迎迎吧…”
龙三他爹别看对外人不让一寸，还有着地主和县官的双重身份，但却是被他这个儿子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么好一顿劝。龙三和老爷才出现在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
龙府的宅邸修建的妙极，占地规模是其一，其二在于其中的编排布置，不仅有山有水，甚至勘挖出一潭人工湖来，湖上小筑回廊，湖心楼台曼帐，听说昨天好生的一轮圆月，老爷和夫人就卧坐在这里赏月，身后站着丫鬟一排，时不时地摆弄餐盘置换点心，可谓人间快活。
但是现在的情景不比当时，只见老爷走两步就一回头，一脸急切的表情，似是央求。龙三则不紧不慢，身后自有丫鬟端着他的服冠，另一个丫鬟一边走一边给少爷更衣。
“快一点，快一点。”老爷不住地朝身后招手。
“今天仙师就要下榻到此处，这是爹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去见一见，对咱们龙家以后都有好处，知道吗？”龙老爷一边朝前小步快行，一边不忘朝身后嘱咐道。
一众人等曲曲折折地走过园林，又过了几进院子，不一时来到主殿之上。只见仙师端坐其上，占了主家的位置。老爷不但不见怪，反倒满脸赔笑，牵着龙三的手，给仙师深深地鞠一躬，以示请安。
这一幕着实使龙三吃了一惊。往往都是乡里的佃户来给父亲赔笑，即便是省外来的同僚，也得给父亲三分薄面，从没见过客人直接做到宾主位置上去的。眼前之人竟然直接抢占座位。父亲反倒拉着他立于堂内，仿佛他两成了外来的佃户。
有神仙要来的消息，他已经听父亲念叨了月余。这一个月来，龙三可没少受罪，父亲突然变得比平时更啰嗦，直把修仙的好处翻来覆去得讲。龙三派人打听，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好事，这是将他逐出家门啊！龙三朝着座上人请安时想。这一路上他默不作声，其实暗暗地动心思，得想个办法，赶紧将着瘟神请走才是。
龙三抬头去看，却发现上首位有两个身影，父亲倒是从未提起过。来者一老一少。坐在上首位的，是那位老者。粗布的陈旧衣裳，须发白了一部分，黑白夹杂，眼神涣散。总之算不上体面，龙三鄙视之情陡然而升。
另有一位青衣少年，立于老者一侧，穿着也算得体，只是这大夏天地带这个沙帐，又不是姑娘家家。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一股轻视，这两人肯定是装神弄鬼，故作高深。龙三心里暗下结论。
“仙师，仙师，请用茶。”老爷一副献殷勤的模样，递过一个精巧的茶具。“好茶，好茶，呵呵。”龙老爷兀自赔笑道。
“不知仙师此番，要在寒舍下榻多久？”
“你放心，我们有要事缠身，不会借用你这里太久的。”老者道。
“哪里话，我们是巴不得，盼不得您来呢。小儿还指望您…提点一二。”龙老爷悄声道：“如果小儿能与修仙之徒有缘，还望您不吝赐教，收为徒弟才好……”
“这修炼一途嘛…”老道正接过茶杯，端在手上还未拿稳。却听到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
“什么？让我跟他走？！”只见是龙少爷一手指着老道，一边看向父亲。
“放肆！”抢在老道之前，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正是站在老道身后的青衣道童出言训斥。
“爹，咱不是说好不修仙的嘛？”龙三带着哭腔问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仙师在此…不得无礼。”龙老爷一脸正色，但龙三全然不顾及：“爹，爹！你可别让骗子给骗了呀。”说话间，突然跪倒在地上，“这两个人，孩儿从未见过，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就请到府中来。”一边说着，声泪俱下，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
仙师见到这龙少爷使出泼皮本领，面上不悦。龙三杀猪一般地在厅堂内鬼叫。直扰得仙师频频皱眉。他身后的道童此时反倒不出言阻止，而是掩嘴轻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
“仙师，你看这，这……”龙老爷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龙三的惨叫引得仙师一阵阵蹙眉，道：“修仙一途道阻且长，寒来暑往，并非一朝一夕，县长大人对令郎疼爱有加，舍得让儿子吃这般苦吗？前途事大，还是要慎重考虑啊。”其中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龙三在地上正扑腾的欢实，耳听仙师这般说道，心里一喜。眼看着修仙的事就要黄，心说让我再给你加把劲，便更卖力地哭嚎起来。
“累了，累了，轩儿，休息了。”
他身后的那位童子道了声是，便搀着老者出了主厅，却也无人阻拦。兀自留下龙三父子颓然于厅中。
两人一路迂回，来到管家备留的客房。关上房门之后，少年扶老者座到床沿，自己则去斟茶。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他把少年叫到自己身侧，问道：“轩儿，你觉得他这个儿子怎么样？”
“父子俩都是平庸之辈。”少年答道。
“嗯～～”老者轻吟了一声，似是称赞。
“你年纪尚幼，初到凡俗，对这俗子的世故江湖还不熟悉。要记住，人情世故也是一门修行。往后要多多洞察才是。”
“这龙府是个隐蔽的住处，一般人进不来，为师可以安心养伤。二来，还是抓紧找那歹人为重。记住，他盗了为师一件宝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轩儿这几天夜夜出去搜查，可有什么发现？”
轩逸想到他昨晚在屋脊下遇到的那个少年，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狗蛋。轩逸回答道：“这几日徒儿寻遍了周围大大小小的村寨，说来奇怪，着实不见那日伤师傅的歹人踪迹，接下来徒儿一定会更加细心的查勘。”
“你记着，若遇上他，万不能大意。他虽然已经中了为师的跗骨毒钉，但你还不是敌手，你脸上已经有一道伤口，为师实不忍看你再添新伤，今后要警醒，切莫轻敌才是，去吧。”
话毕，老道默念心诀，进入入定状态。
“是，弟子谨记不忘。”
少年人单漆跪地，向老者行了一礼，随后掩门而去。
晃晃暮色，只见一个身影，立屋脊之上，不时便融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