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不期光临 第二十四章 阴云去哪儿了？（2） 作者：漫天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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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出办公室门，他刚到门口，董老师就叫住了他，董老师起身把电暖气片上热着的一包牛奶塞到了男生手里，男生推搡着要拒绝，董老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生才将牛奶接到手里拿走了。福仔扫视了一圈，这间偌大的办公室唯一的取暖设备就是靠墙插电的一个暖气片，暖气片上放着手套、套袖等物，估计都是老师们洗了以后放上去的。
董老师返回座位，看着手掌下压着的作业本补充说：“李蜇上学那会儿，班里的孩子四五十个，不像现在，一个班里凑不够二十个孩子，那个时候的前十名成绩还是挺好的，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
李蜇那时候每个家里对孩子教育的重视程度都差不多，家里条件也差不多，大家也基本都在一个起跑线上，现在村里小学的孩子家庭多半在每个村里都是垫底的，家里父母多半在外打零工，挣得不多在城里买不起房上不起学，父母对孩子教育也不甚上心，孩子多半是跟着大字不识几个的爷爷奶奶长大，放养式的留守孩子与城里孩子的差距越来越大。孩子少了，董老师却感觉比以前更操心了。
“那这样看来，李蜇当时的确还是很优秀的。他那时候和同学关系也不错吧，有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男同学或者女同学？”
“李蜇和同学都不太来往，他小时候几乎没穿过新衣服，都是左邻右舍给的旧衣服，我印象当中他连校服都没订过几次，因为和别人都不一样，那个年龄的孩子很敏感，再加上他妈妈的名声不太好，很多家长都不愿意孩子和他同桌，他小学五年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同学欺负他，他也不吱声，有一个学期，他被安排和一个同学一起值日，结果他自己值日了一学期，要不是那个和他一起值日的学生自己说漏嘴，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我问他为什么不给老师说，他吭哧吭哧半天说怕被揍。我猜想，这孩子背地里应该是经常被欺负。他一直都是瘦瘦巴巴的，被别的孩子欺负应该也不敢还手。”
“你有他那时候的照片吗？”
“有一张全班同学的毕业照，那时候不像现在拍照那么方便，拍毕业照得镇上照相馆的师傅过来。李蜇因为钱的原因本来是要拒绝拍大合影的，被我硬拉来参加了拍照，那时候一张大合影冲洗出来一块钱，他那张毕业照的冲洗钱还是我给出的。别的同学拍了大合影，还和关系好的同学还拍点小照，李蜇因为这一块钱，连毕业大合影都不能参加。”
弱国无外交，没钱没社交。李蜇那时候填饱肚子都难，估计和同学之间也没什么交际。福仔在心里暗暗想。
“董老师，你还有李蜇那届学生的毕业照合影吧，能不能给我看看。”
“有，每届学生的合影我都保存着呢，不过在镇上的家里。如果需要的话，我回头拍了发给你。”
福仔进来时给这董老师杜撰了一个谎言——李蜇是因为救人出了意外事故，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搜集材料，写一篇有关李蜇见义勇为的报道。李蜇从这所学校毕业了将近二十年了，学校地址变更了两次，董老师提供的这张毕业照，应该是福仔能搜集到的唯一一张有关李蜇的影像资料了。福仔分外珍视这张照片，当下立马加了董老师的微信。
第二天上午，福仔去镇上的中学走访了一趟，镇上的中学已经放了寒假，学校里很冷清，两栋三层高的建筑楼都破败不堪，在使用的一栋外立面被粉刷过，看着还新一些，另一栋没投入使用的外观已经斑斑点点。据看大门的说，这所学校已经将近三十年，村里的孩子都被县城里的学校吸纳走了，小学毕业后来镇上读书的学生越来越少，学校维持下去的经费越来越少，指不定那天就撑不下去裁撤了。
福仔在学校溜溜达达转了小半天，收获甚微，最后打听到一个李蜇那一届的退休老师还在镇上，他在学校拍了几张照片就在别人的指引下去探访那位退休老师了。
退休老师对李蜇的印象并不深刻，福仔多方提示，老师才记起他曾带过这么一个学生，这个老师对李蜇的印象不太好，说他小小年纪就诱哄同学去镇上的游戏厅玩游戏，就为了游戏厅老板给他点好处。那时候的学生开始住宿，身上都有些生活费，不少学生被诱哄着去了游戏厅，一星期的生活费不到两天就败坏完了，家长找到学校，追根溯源多半都是李蜇带同学去的。
“小小年纪，满脑子生意经，连同学那点生活费都惦记，这孩子平时看着不吭不声，鬼心眼子不少。”退休的老教师似乎对打游戏这件事儿深恶痛绝，现在一提起打游戏的学生，他还忿忿不平。
“李蜇初中时候学习怎么样，他自己迷游戏吗？”
“说不上特别好，偏上游吧，能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他迷不迷游戏我不知道，反正有不少学生是他带到游戏厅的。我听他班主任说，因为这个让他叫家长叫了好几次，可他家长一次也没来过。估计家里人对这孩子也不上心，后来班主任也懒得管他了。”
“除了他带同学打游戏，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吗，比如早恋，打架，迟到，早退，旷课。”
“这倒没有，这个孩子态度倒是挺端正，他班主任在我对桌，我看他每次挨训的时候，态度倒是很好，耷拉着脑袋，不等问就说知道错了，太出格的事儿他倒是一件没干过，那时候孩子多，又都是青春期，比他难管教的孩子多了，他倒没有因为你说的这些事儿被叫到办公室挨过训。经常因为打架斗殴挨训的几个孩子，我印象还挺深，根本就不服管教，那时候年轻的班主任被气哭的时候不少，我印象中没有他。”
“你带过他的课吗？”
“我带他们那时候的生物课，那时候生物课是副课，升学的时候不算分儿，学生都不上心，上课的时候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几个听课的，这个李蜇听课倒是还挺上心的，至少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不捣乱，不交头接耳说话，让翻到几页就翻到几页，最起码看起来像个学习的样儿，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听说李蜇初中毕业就去上了技校，你觉得以他那时候的表现，能考上大学吗？”
“这个，难说——”退休老师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说。
福仔掌握的资料中，李蜇有一段时间在京都一个知名的影视班进修过，那种进修班颁发毕业证书，含金量和认可度都不高，费用却不低。福仔很好奇李蜇对这种学历热衷的原因。一个群众演员出于职业需要，这种进修班的钱花得更冤枉。
“他上的这个技校在咱们县城吧，难不难考？”
“就在县城边上。李蜇那时候不用考，报名就让上，前几年连学费都免了，还给补贴。我们这儿的技校差不多等于工厂的实习基地，像那机床、钳工、焊工、电工、厨师、美容美发都能学，两三年学完直接能就业，还能混个中专证。学习不好的小孩，家里不舍得那么早让他们初中毕业直接去社会上打工，就会送他们去技校混个几年。不过，李蜇家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我听他班主任说他家条件可不怎么样。”
“李蜇上初中时，应该挺喜欢念书吧，最起码不厌恶上学吧，不然他家那样的条件也不会义务教育结束以后还能继续上技校。”
“这是实话，他那时候好多不喜欢念书的小孩，没等拿到初中毕业证就跑到大城市去打工了，十五六岁的小孩能干什么，还不是去工厂流水线，商店卖东西，饭店端盘子，宁愿吃苦也不愿意上学，那是对上学真不感冒。能去技校的小孩，说明对念书还是有点感情的。”
福仔记得老桑说过，李蜇本来是能上县城的高中的，家里觉得念书回本遥遥无期，打算让他念完初中就去工厂，他为了让家里答应他继续上学才填报了技校，为了上这个技校他对家里软硬兼施，能求的人都求了，闹得整个村里都知道了，看来他这个三年的技校委实上的不容易。
在镇上的收获，不是很大。午饭都没有吃，福仔直接打车去了县城。
下午他在县城的中心街区找了家肯德基迅速解决了午饭。饭后他原本打算溜达到李蜇曾经读书的技校，结果跟肯德基的服务员一打听，这所技校在城郊，走过去的话需要一两个小时，听完他直接在肯德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一听他是外地口音，去的地方又是城郊技校，就不住拿眼睛觑看他。
“你去技校做什么，现在学校放假了，那地方一放假，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返程拉不到人，你回来的时候也找不到车，你包车吗？”
“包车什么价？不包车什么价格？”
“不包车40，包车每小时70，不满一小时也按照70，都是透明价。”
福仔想了一下，觉得价格倒也合理，他着急赶时间，下午六点他约了老桑的孙女，晚上八点还要赶回京都的火车，他觉得还是包辆车保险。
“包车吧，你下午拉着我到处跑跑。”
司机一听福仔要包车，态度立刻比刚才热情了许多，但凡福仔问的问题，他知无不答，偶尔有不知道的问题，他还打电话帮忙问询相熟的人。
十年前城区人口不到十五万，现在城区人口已经快三十万了，司机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无论是十年前的县城还是十年后的县城，他似乎都了如指掌，他驾着车，一路往县城南的方向开，越往外高楼越少，出了外环，沿路看到的只有产业园和农贸集散中心了。
司机很健谈，他一边感慨他们县城的变化之大，一边如数家珍的给福仔介绍职业技术学校的兴衰史。
“这个技校几十年了，就没挪过窝，一直在这个城边上，就看这地儿也知道这学校不受重视，好学校哪个不都在城里边。十年前，那时候孩子多，考不上高中的学生家里没得选，只能让孩子上个技校混混，那时候生源还行，开学的时候人也乌央乌央的，比现在热闹多了，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都招不上人来了。”
“现在孩子少了，哪里都这样吧，这个技校现在一年能招多少人？”
“也不光是孩子少的原因，现在城里开了不少私立高中，考不上公立高中的，都一股脑往私立学校跑，这技校不收学费还有补贴，私立学校学费一年好几万，唉，家长就是想不开，打破了脑袋往私立高中挤。我姐夫在技校里当老师，我听他说今年他们学校拢共才收了二百多个学生，一个班才二十多人，老师马上比学生多了，这不，我姐夫没事儿就出来跑滴滴挣家用。这学校指不定那天就关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退休。”
“十年前学校一年能招收多少学生？”福仔根据李蜇入学的那一届推测，他大概是十多年前入学的这所技校。
“确切数不知道，最起码得是现在的一两倍吧，最多的一年得有个七八百吧，现在是越来越少，招生别提有多难了——”说到这里，司机“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我姐夫在这所学校当老师，也算是捧着个铁饭碗，我们家也没有几个吃公家饭的，一家人都把他当香饽饽一样，谁知道这老师也分学校看待，现在一提是技校的老师，也没几个人把你当回事儿，我姐夫现在很少在人前提他是老师了，他说免得有人深问，知道他是职业技校的老师。”
离了主路，司机往城郊的小路又开了三公里左右才到目的地。这里果然如司机所说，冷清的校门口一个人影也没有，福仔庆幸没到学校门口来吃午饭，这学校门口除了一个大型厂房，连个小卖部都没有，他要是来这里吃午饭，估计也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了。
学校的门卫也是个老头儿，看起来得六十上下了，福仔这一路过来，加上这所学校一共去了三所学校，学校门岗看大门的都是年近六十或者超出六十的老人。在县城六十多岁的老人能找到学校门卫的活儿干已经很不容易了，每天轻轻省省开门关门，工资不高发放却及时，吃喝在学校没有任何生活成本，把控着大门，手里有点权利，这种活儿没有点关系还真不容易找。
技校的门岗老头儿没有前两所学校的老头儿好说话，福仔好说歹说，他也不放行，非得让说出他找谁才让他进去。福仔折回出租车旁，问出租车司机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先上车来。”
福仔在车上坐定后，司机问他香烟还剩多少，听他回复说还有几包，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大门口，他按了按喇叭，门卫老头拉开窗户探出了花白头发的脑袋。
“大爷，开一下门，王永新是我姐夫。”司机对门卫说。
“王老师不在学校，放假了。”
“我知道，这不让我顺路找值班老师拿点学习资料嘛。”
“你让值班老师来门口接你一下吧。”
“大爷，这大冷的天，你还是让我开车进去吧，现在放假又没什么学生，让人家值班老师跑一趟也怪麻烦。你抽支烟，行行方便。”说着，司机把从福仔那里拿到的一整盒香烟扔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接住香烟，没有客套，一边用遥控器开了自动门，一边唠叨了一句：尽快出来，别待太久。司机说了声“好嘞”径直把车开到了学校里面。
“学校真有值班老师？”福仔问。
“有，我听我姐夫说的，所有老师寒暑假在学校轮值，不过实际上一般都是住校的单身老师正儿八经的值班，成家的老师一般都住在县城，学校又没什么事儿，谁耐烦天天跑到大城郊来值班，所以一般都是让住单身宿舍的年轻老师在学校顶着。”
“我们去哪儿找值班老师？”
“应该有个值班室，我打电话问问我姐夫值班室在哪儿。”
司机打电话的时候，福仔坐在车上往外看学校。学校在郊外，地皮不值钱，食堂、宿舍楼、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所有建筑加起来不足十栋，建筑不多，占地面积却很大，所有建筑稀稀拉拉的分布在偌大的操场四周，所有建筑楼层都不高，食堂和教师宿舍都是平房，其它建筑都不超过三层，所有的房子都呈现半旧不新的破败景象。
偌大的校园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不见，福仔暗想，怪不得司机说这学校说不定那天就裁撤了。
“走吧，值班室在一教学楼的边上。”
司机将车停在一教学楼的台阶旁，让福仔自己一个人去教学楼里找值班老师。教学楼的正门没有开，福仔是从边上半开着的推拉门进去的。教学楼是老式的板楼，南北各有教室，中间是长长的走廊道，没开灯的走廊道里安静又昏暗，福仔在走廊道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他有点后悔没叫司机陪同他一起进来了，好在值班室没走几步就到了，他看了看墙上“值班室”的木牌，急切的敲了几下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他连着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他推了一下门，门开了，值班室里空调开着，一张办公桌上有保温杯和摊开的书，却没有人。
空调既然开着，说明值班的人应该没走多远，福仔推门进去了。他走进办公桌，看着桌上摊开着一本今年考研的英语，书旁边有一台开着的笔记本电脑。
“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