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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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阚头不敢肯定里面那个受委屈的女人正是自家媳妇春花，万一不是呢？这男澡客冲进女澡堂如何得了。万一警察把他当流氓拉起来怎么办？自己已经被抓过一回，知道那黑屋子不是什么人能待得住的。何况自己现在又没了身份证……正在他左右犯难的时候，穿着制服的保安嚷嚷着来了。女澡堂里的人穿戴整齐后全出来了，几个刚脱了衣服正准备冲洗的客人也重新穿上了衣服，骂骂咧咧地拿着号牌到大堂前退澡资。一脸泪水的春花耸拉个脑袋象是被霜打了的秧瓜全身没精神。她手里拿着一块搓澡巾，枯黄的头发耷拉在脑后活象村路边上的那蓬狗尾巴草。老阚头一看正是春花赶紧上前猛地一把搂住了春花，“这咋回事？春花，偶在这里，侬别怕。”春花一看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哇”的一声便哭开了。春花委屈啊！她不停地哭，老阚头不停地安慰，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情不自禁红起了眼圈，连那个骂春花的澡客一看春花的男人来了，虽然嘴上仍不示弱骂骂咧咧的，但明显气势弱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知趣地走开了，保安也挥挥手，劝散了围观的人。
把头埋在老阚头怀里的春花终于抽噎着收住了哭声。原来这春花呀，在民工市场转悠了几天也没找到一个雇主。就在她绝望之时，阚宝告诉她学校周边新开张了一家澡堂正急着招服务员，让她去试试。春花象拿到救命稻草似的来到这家澡堂应聘，不问底薪多少，只要让她能在这里打工，就阿弥陀佛了。她接下了打扫女澡堂卫生、帮客人搓背、修脚的下活，卖力地干。几个星期下来，原来被日晒雨淋的那张脸因为长期不见日光，变得白嫩起来。农村出来的人手有劲，她帮人搓背，总能把人搓出许多澡泥来。时间长了，找她搓背的人也就多了。这无意中抢了明人的生意，同样出来的打工，原来找我搓背的人凭什么都白白跑你那了？行业竞争有时也会在下层人中间出现。而下层人报复的手段更为歹毒，而这又似乎符合生存规则。
刚才春花在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人把大便拉在了浴室的下水道口，她隐约猜出了是谁捣的鬼。忍不住用家乡话胡骂了几句，想让那竞争对手听到。没想到这肮脏话传到了边上洗澡的那个妇女耳朵里，她以为春花骂的是自己，便不乐意了。“你骂谁呢？”冲上前打了春花一耳光，还用“下三烂”的脏话回敬春花，说春花到这种地方来打工，谁知道暗地里做的是啥事？城里许多澡堂明打着洗澡的旗号，背后里尽干些龌蹉的勾当。春花被对方打了一耳光，又被骂成婊子，也不乐意了，她上前揪住那妇女的发头发，一定要她把理说清楚，倒底谁是臭裱子，谁不要脸了。“打架了，打架了”女澡堂里的顾客们一见就架势，赶紧过来围观，有劝架的，也有瞎起哄的。这一围观，那位妇女的嗓门自然又高了几度。
“大家看看，这乡下来的不要脸的先骂的我，还揪我头发打我…”
“乡下人不好好打工，你吃了豹子胆了，连城里人也敢打…”
不断有人在边上起哄，“嗬，大家快来看啊，打架啰……”
“继续打，继续打，看谁打得过谁……”
“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女人，出来打工不容易，饶了她吧！”
“她打我就应该赔我医药费”那女人理直气壮地说。
“对，对，还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又是一帮瞎起哄的主。
春花一看周围全是帮衬着那个女人说话的人，觉得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啥也说不清了。一听说要赔钱，她急了。她跪下来哀求，让大伙儿体谅她的难处。城里人也有和事佬劝那女人不要再跟这个可怜的农妇较劲了，骂几句也没少皮少肉的，劝对方息事宁人。但那女的就是不依不饶，说不赔钱可以，让我多骂她几声婊子回来。春花哪受得了这场面，委屈啊！
老阚头气不打一出处，自己刚被工地小老板扣了身份证，媳妇又在外面受了如此耻辱。他想，这城里咋这么小里小气呢？包容不下他这一家人。农村人种粮食给你们城里人吃，而你们城里人不仅不感激还反过来欺侮农村人。这是什么世道？老天爷你不长眼吗？他想起了旮旯村的种种好。
“不行咱回农村去吧！这里不欢迎咱，还是回到老家好。”
“可怎么回去呢？你说过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咱风风光光地从旮旯村出来，不能这样灰不拉几的回去吧！”
“还是得回去，偶身份证没了，要回去补。”
“这咋回事啊？”春花一听老阚头的身份证没了，急得嗓门也大了。
老阚头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春花。
夫妻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钱没了，身份证没了，做人的尊严也给糟蹋了。老阚头觉得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了。但想到自己的儿子阚宝这会儿正在大学的教室里翻着书本，做着功课，老阚头心底那团火苗又倏然亮了起来。是的，为了儿子，老俩口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活出个人样来。
第二天，夫妻俩象没事一样地去学校看了阚宝，千嘱咐万叮咛，告诉儿子好好学习，千万别给咱山里人丢脸。吩咐儿子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爹妈抽空会来看他。阚宝看到自己的双亲憔悴的样子，他十分心疼，想问自己父母之前的处境，但都被老阚头打发回去了。
“偶们好着呢！侬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别省钱，该吃就吃，把身体给养结实了。”
阚宝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把询问的眼光转向春花。
春花脸上堆起假假的笑容连说“对，对，偶们好着呢！侬甭记挂，好好读书，好好读书。”
离开学校后，夫妻俩搭上了回老家的车。这次回去的目的不止一个，除了补办身份证外，他们还顺便再找亲戚借点钱。
一听说老阚头回来了，乡邻们都争着搭炕请老阚头来家落宿。还是村里人好，不仅把自己当人看，还当成自家兄弟对待。老阚头在城里打工寒了的心现在又被一壶老酒给暖活了过来。至于他和春花的那些遭遇，只字不提。还是面子问题！春花暗暗叹了口气。
大家围着老阚头七嘴八舌地打听着城里的事。
“听说城里人欺生？”
“哪讲的？不欺生。”老阚头嘿嘿地傻笑。
“城里姑娘是不是特别的俊？”后生们不好意思地问。
“侬想娶城里媳妇啊！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接着一阵哄笑。
“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侬看看春花大婶的皮肤这白嫩的。”村里几个大姑娘看着春花的脸，象是发现了新大陆。
“阚叔侬给说说城里倒底咋样？偶们也想去城里打工呢！”
刚开始老阚头一直在傻笑，但听到打工两字时，他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想劝他们千万莫出来打工，种田羊牛虽然辛苦，但人活得自在。但他并没有说这话，说这话等于把自个儿给卖了。
“城里跟咱乡下没啥区别，就是车子多了些，路宽了些，人家的衣服穿得好看些…..”
“不对，不对，城里人的房子比偶们好，城里人吃的东西要比偶们好”看起来有人对老阚头的回答不满意了。
“城里人放的屁也要比偶们香…..”又是一阵哄笑。
老阚头看着这帮没心没肺的年轻人心想着，乡下人多好啊！单纯，不复杂。
村里有几个一心想嫁给阚宝的姑娘，此时听说阚宝父母回来了，主动找上门来打听阚宝的消息。老阚头总是一句“好着呢！”打发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是要在城市落户的，怎么可能再回头找山里的姑娘？老阚头知道那个叫杏子的女孩对阚宝有意思，也常听阚宝提起。杏子与阚宝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每次到学校都要多带一些干粮给阚宝备着。阚宝也时常会在放假时跑杏子家串门儿。只是杏子的成绩差了点，后头没考上大学，想重读一年再考但杏子娘没答应。杏子娘说女孩子读书没啥用不如嫁个好人家。高中毕业后，杏子她爹托关系给杏子在乡里弄了个民办教师的身份。虽然杏子一家很清楚阚宝今后是不可能回山村了，但还是努力着想钓住这个金龟婿。因此，对老阚头夫妻俩招待得比谁都周到。杏子一家人越热情，老阚头越觉得内心压力大。总想着，早点把事办好了，早点离开旮旯村。
户口证明没怎么费周折，村长就给办了。当那一纸盖了大队委员会公章的证明交到老阚头手中时，老阚头象宝贝一样地把它揣在怀里。想要在外面混能证明自己身份，就靠这一页纸了。会计那几个狗爬式的字看上去实在寒碜了点，但再怎么不济那都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武器。没有这一纸证明，老阚头今后想要在城里找个工作或是摆个摊都是徒劳无获。弄不好还有可能被当盲流带进派出所给管制起来。老阚头怕被管制，这次回来，看到张大虎他都有些不自在。想想自己那几天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被私刑逼讯的日子，老阚头心里害怕着呢！
凑钱不是件容易的事。山里人条件都不好。除了开春靠各家种的那点春茶换些大米外，就是靠夏天的苞谷，秋天的香榧换点灯油钱了。山里人没有稻田可种，一年四季吃得最多的就是红芋和苞谷。也养些鸡鸭鹅兔子，再就是山羊和猪，但也尽够是自家人过年过节时宰杀了吃的。老阚头这次回来凑钱也只能找捷径找村委会借。好在村委会还有些乡里来的下拔款，村长找几个委员们一商议，大手一挥就把这事给解决了。户口证明开好了，钱也凑够了。几天后，老阚头夫妻俩又搭上去城里的拖拉机，第二次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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