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砥世录 第二章 醍醐探问瞒天计 朱虹照映刀兵寒 作者：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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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将沉，燕雀归巢，心意难平。
那梁王府西襟的翼楼之上，正有一甲士，披银鳞，提玉龙，遥遥北望。
少顷，一军士来报：“依将军吩咐，已在那醍醐轩周遭布好弓弩手，朱虹街四方紧要路口守备亦是完善。”言毕，军士略露迟疑之色，牙关咬紧又道：“只是这般大阵仗在京都调动王府兵丁，怕是......”
甲士覆一铜假面，不见其容，但闻其言：“尔等自当听令行事，速去!”军士既得谕令，便匆匆辞去。
将军凭栏独立，正有残阳如血，映在片片鳞甲，现出层层赤染，竟不知是那夕照，还是血肉浸沁而成。北来晚风一阵，杂加几声呢喃。
“还望世子保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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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醍醐轩中，正斥着浓浓肃杀气息，一人方才发问，一人尚未作答。
没了碍着身形的那只手掌，许磬也便挺直站立当地，再行顿首，道：“小民斗胆一言，但请世子恕罪。世子的故事，颇具新意，却失了几分条理：其一，福熙村既向来只有那寻道之人方能出入，晋三皇子一脉又有何凭依得入；其二，大周搜寻秦氏后裔前后历经两朝，均未觅得那一脉，如今就怎知去向了福熙；其三，若世子前叙诸事皆为真实，福熙超脱一国之外，世子又如何知道此地哪年哪月进出了哪人，偏偏......”
许生此时语气，似有几分揶揄：“竟被世子认作是小民，好生奇异。”
王曦闻言，回过身来，笑道：“先生却是严谨，若去治学，也该是一代大家。先生既有疑问，本公子也当尽力解答。”
言毕，王曦又坐回了茶案旁，轻叩案面一响，道：“其一，寻常中人不得入福熙，但若是山上的意思，又有何人入不得？”
世子再行叩案两声，继续道：“其二，彼时天下初定，万民尚未归心，自是踪迹难循，待后世再查，便不难觅得些许线索。再者，福熙有入村之人，亦有出村之人，出来时带些消息，却也不怪吧。”
随那案上三叩，王曦道出：“其三，万年来虽气道凋敝，然太乙巍然大宗，从来都是国中大患。前朝不也在礼部置了敬道司，说是敬道，行的却是那监察之职。我朝虽无此职司，但盯防那崇岳方圆之地有何动静的功夫，做的却是不少。”
“至于先生你。”王曦话锋一转，道：“既然早先就说了福熙村并非谁人都得出入的，其中凭据便是那道门所谓合气。我曾观那文澜阁中纪事，上古时万物生灵皆能炼气修道，伐天一役后，三界门户闭合，气运不通，道行滞止，绝断飞升。自此而起，百万生灵方有一二感得气运，道门众人谓之‘合气’，唯有那合气之人，方备了寻访万千道法的资质。历朝历代出入福熙之人，先要以那山上赐下的法器勘察一二，得了村首和驻官的两方印鉴，才得畅通自由。”
言语至此，王曦机锋迂回：“常州兴阳县谢家庄，有一孤僻书生，父母早丧，得亲友接济，半读半耕过活二十载，才学难备，终是功名无望。灰心之际，听闻太乙宫将广开山门，招募弟子，或是一道人间坦途。书生打点行囊，收拾家长，百里独行，到了崇阳县城才知那‘合气’一词。来则安之，何妨一试，这一试便还真就成了，贫苦书生，竟就是那万中难寻的合气之人。此后余生，虽不谈什么大道远望，温饱日子自是有得，如能有所成就，期颐可期。毕竟人生于世，先求一个富贵，再求便是长生了。”
“可惜可叹。”世子吁唏道：“书生先入了福熙村中，只待山上来讯。谁曾想，其人三年后竟欲离村，旁人问起，只道是依仙师所言，其人虽具资质，却错失了修行最为金贵的少年时，难以成就，便不在山上蹉跎时光了。书生只当是一番远游，归了故乡，却见的一片荒芜。那谢庄，两年前便遭了匪灾，死伤百人，余者皆离散四去了。书生祭拜一番，去往兴阳县城，投身街巷间，做些抄录书信的活计。这般又过了两岁，许是攒下不少银钱，书生重拾行囊，一路舟车劳顿，来了这盛京城。”
“你可知这书生，姓许，单名一个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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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将尽，东起一轮月白，王公不惜油贵，点亮烛光盏盏，镶嵌红纱灯帐，映照满街朱光，似那飞虹铺地，正是朱虹气象。
今日气象，大有不同，朱虹内外，晚风料峭，刀剑凌冽，甲光交错。诸王侯世家，久居安乐，哪见过此等场面，只得慌忙吩咐下去，紧闭门庭，不得出入。
这番调遣，自然惊动都城各部，京兆府同禁军一道，差人前来问询。来人还未入朱虹地界，便有一队军士来阻，观其军备制式，乃梁王府亲兵，领头的正是一少年统领，着锁甲，挎横刀。
那统领不多言语，自怀中取出一宗玉轴丝卷，高举过顶，大喝道：“梁王殿下领圣上诏令，在此诛拿逆贼，无关人等速速退去！”来人闻言，慌忙向那天子圣旨行了跪拜，再向少年统领道声打搅，各自归去禀报了。
但见那厚重铁铠之下，正有一张稚嫩童颜，双目通明，灼灼有华。此人唤作王晔，添为梁王府家将，亦是梁王殿下义子。
此时夜幕渐临，天边一片青绛，王烨令诸军燃起火炬，照耀满街红光，愈显得富贵堂皇。
那王统领登上街角一楼，遥瞰朱虹四方，焰星点点，连成一片，如棋定势，若龙衔尾。其人兵刀紧握，青稚面相浮出几分忧容，口中似是嘟囔。
“曦哥儿，千万小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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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惶恐，竟劳烦世子悉心探究。往事不堪，确曾有过此一番际遇。”说书人仍是挺立当地，继而道：“只是不知小民昔年经历，于那世子所说故事，何处相干？”
“何处相干？”王曦探出左掌，四指蜷曲，示指向说书人前额，道：“与此相干。本公子昨日先遣了人请先生来此，又往那城南驿，欲取一物，赠与先生。哪知那递送之人腿脚不利，照护不周，待我查验时，已然腐坏，恶臭难当，引得蚊虫纷至，真个晦气。”
世子于此一停，顾望天色，又起身来，自茶室一脚寻得火折，点亮一室火烛，腾挪之间，言语不息：“正是一颗大好头颅，源自那常州长史萧璨。此人为官三十余载，也算勤勉，自兴阳县尉做起，二十多年方熬出一个从七品下州长史。其人并非奸恶，却唯独做错了一事，信了那山上来人不宜举刀兵的鬼话，放纵一伙山匪洗劫十里三庄，其中便有那谢家庄。”
茶室已然通明，人心却愈是混沌。王曦吹灭了火折，放归原处，两眼微闭，道：“再有那偷梁换柱之计，改容易貌，得道家术法加持，并非难事。其中万般巧妙，巧在敬家偏有个与许磬年龄相仿的子弟，妙在这人竟同许磬一般都有那合道之资。至于村中境况，若山上一心遮掩，多一人少一人，从来无关紧要。山上山下，相互勾连，以百条人命，方为尔筑了一条出路。自你出村，蛰伏数年，终是来了这皇城故地。却不知你今时今日，所求为何?”
“自然不是为了在此，听世子说这荒诞故事。”说书人言语间，已失了早先敬意，似那寒霜凛冽。
“我自知你有所倚仗，既是合气之人，又得山上恩惠，定有修为傍身。然今世大道多艰，你便是有那天纵之才，可曾渡过了纳气？又或是太乙宫中的老道舍了性命，竟助你登临筑基之境？总不能似那景元真人，与我朝期定了万般好处，许下天地大誓，方炼得一身稀烂精气吧？”
王曦并未回身来看，却朝向院里枝茂花繁，道：“你纵是那结丹仙人，今日也怕是走不脱了。”
“那世子，又有何倚仗？”那书生一袭白衣，竟无风自动，释出阵阵威压，引得茶室里火光摇曳。
“吁！好生唬人。”王曦镇定万分，凛然道：“因尔一人，害我国人性命，损我朝廷威仪，滔滔罪业百死莫赎。我恨不能将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
“可惜，今日却不是来取你性命，当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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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中路五进之地，正乃府中后殿，此时却无侍卫护佑周边，只见两个身影徘徊其间。
一者冠燕弁，衣青衫，履皂靴，年近不惑，仪容威严，是这府邸主人大周梁王。另一人却作道士打扮，青蓝大襟，净巾芒鞋，颇具得道气象，正乃当朝国师景逸真人。二人未曾落座，并肩立于殿前。
“王爷可是忧心世子安危？”道人询道。
“我儿行事，自有分寸，无需多虑。真人行事，却是无理，引人猜疑。”梁王答道。
“王爷真真冤枉贫道，今日所行种种，皆为苍生社稷。”道人言语间，似有哀怨之意。
“当真是为这苍生社稷，还是为那人间富贵？”梁王忽生一问。
“贫道不慕富贵，只是贪恋这大好人间。”道人应道。
“素闻贵派掌教精于命理数术，晓天地阴阳，辨吉凶祸福，可算得到将太乙宫这般设计毁于一旦之人，竟是亲亲师弟？”梁王又生一问。
“世事有定数，人心皆变数，何人何能，算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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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既不为杀我，那小民心中便有所领会了。”说书人自此开了话匣：“这通谋划既被识破，小民一则未失头颅，二则不入大狱，却来了这王府做客，得世子款待。想来这世间，唯一人可做此决断，便是那位周皇陛下了。陛下留我一命，自有用意，是想我为大周刺探太乙宫中事务，亦是要借我之手拔除强敌。世子先前所言不虚，在下确有几分修为，也不甚高，一人当数十匹夫罢了。”
王曦闻言，释了一脸肃意，含笑道：“真当如此，先生作何抉择？想先生诞在没落帝王家，又得真人传道，身世显赫，修为不凡，如今竟要做他人胯下鹰犬，依先生志气，怕是......”
“自然做得。”那敬青未及王曦言毕，朗声道，让世子一时间怔了神，失了声。
“他人施舍的自在，万分不自在，自个求来的不自在，才是真正自在。世子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