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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的人们经过时，喧闹的音乐声让百叶窗发出了微微的震动。人们高喊着唱着歌，以此纪念他们迷失在另一个世界的亲友。每年在亡灵节期，我破败的小商店都摇摇欲坠。
它位于一栋建筑的底楼，古老的木地板回荡着外面雷鸣般的脚步声，我看着蜡烛的小火苗。一些陌生面孔的影子挡住的头骨，还有闪着光的头饰，像黑漆漆的幽灵一样飘过城外。我用木炭画笔在画纸上勾勒着人体素描，面前摆放着工具，我在等着下一个客人的到来。
在我画小臂的曲线时，门前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人的身影颤抖着走了进来，她似乎很难保持平衡。我期待的抬起头，看到部分腐烂的尸体，一张下垂的脸凝视着我，她柔软的头发遮在脸上，身体的形状已经很模糊了，但我还是判定她是个女性。
“你好，请坐。”我从座位上站起，拉出一张软垫椅子。
女人盯着我，嘴唇发蓝，眼睛像是有白内障，几乎是个盲人了吧，但还不算是。她拖着身体挪动到椅子上，骨头咔咔的响着，光着的脚在木地板上发出华丽的声。这声音曾经让我感到很恶心，但我并没有退缩，她并不是我的第一位客人。我安静的坐着等她开口，观察了片刻之后，刺耳的声音响起。
“他们说你…”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很难辨别。
我可以看到她喉咙上暗淡的伤痕，气管中有深深的裂伤。没有血并不血腥，我猜测这是一个年纪较大的尸体，但又撇了一眼她的眼睛还，还不太老。
“你可以让我看起来活着。”
她做着吞口水的动作，然后喘着粗气，仿佛在呼吸着她并不需要的空气。我严肃地看着她点点头，我只对活着的顾客才会露出微笑。
“我可以。”这个回答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点点头，我拿起工具开始工作。
作为一名特效化妆师，在花了数年的时间，制作了几部b级恐怖电影之后，我能够熟练的结构面孔，制作面具，玩弄色彩，光线和阴影的变化会使人恐惧。逆转这个过程其实很简单，重建一张脸对我来说并不难。
几个小时后，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从我的店里走了出去。死者可以得到无偿服务，挺好的，钱不是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凝视着窗外，看到她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脸融入到游行的人群之中，看起来很和谐，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年了，我一直做着死者的化妆师。我仍然记得见到第一个顾客是自己的尖叫声，他的身上沾满了血，嘴唇发青，脸庞肿胀，走进了我的店里。他是具新鲜的尸体，当时的我面临着失业危机，工作和生活都在同一家满布灰尘的店里，身心疲惫，整个人一团糟。
我记得，我当时在想，现在就是我的结局了吧，死神自己走向了我。我奋力挣扎，想摆脱自己身体僵硬的状态，但是眼前不断的冒着金星。尸体笨拙的弯下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我，瞪着眼睛，蓝色的嘴唇仿佛在说话，他的那种祈求和绝望的表情，把我从阴霾中拖了出来。
“求你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就想见见她。我知道她会参加游戏，我就只想见见她。”他哽咽着，死去的肉留不下泪水，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像在我的心里刺下了一把刀。
“我…为…为什么来这？”我努力遏制自己想站起来逃走的念头，逼迫自己盯着那张科学怪人般畸形的脸。同时，他也在凝视着我。
“我还记得你，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可以给人换脸。”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由衷的期待，让他肿胀的脸看上去就像活人一般生动。
“拜脱了。”我点了点头。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让他改头换面，我的手法早已生疏，尽管那是我曾为之骄傲的技能。我的手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我搞砸了一些地方，在改正的时候，又犯了更多的错误。四个小时后，我完成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震惊敬畏。
他谢过我，拖着脚走了出去。我没有要求他付款，我甚至没动过这个念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再见到自己口中的那个她或者那个她是他的什么人，我不知道自己的劳动成果，是否帮助他找到了慰藉。
第二年，来了更多的客人，那时我知道应该是奏效了。在过去的三年之中，每年的亡灵节，他们走进我的店里，希望再活一晚。一些尸体想像其他活人一样，不引人注意的参加游戏，也有像第一个客人一样的，他们想再见见自己爱的人，听听他们的声音，仿佛自己活着时一样。
有些尸体来，只是因为他们对这个魔术一样把他们变回活人的事情感到好奇，哪怕只有一天。我是个艺术家，在苍白的灰色皮肤上，一层一层的为死气沉沉的尸体注入生命。我也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教自己如何将松散的肠子缝合到腹腔之中，如何制造假眼，再把它们放到空洞的眼窝之中。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含泪把头转开，心像堵到了嗓子里，因为他们已经腐烂的无法修复了。
我又拿起炭笔画起了素描，一个小时后，门前的铃铛又响了起来。我抬起头，多年来，我第一次因为客人的到来而感到无法呼吸。我跳了起来，当那具虚弱的尸体走进我店里时，我又停了下来。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是，他越来越近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我看到了两个空洞的眼窝周围深深的斑痕。他是盲人。我站在原地，不住的颤抖，仿佛扎根在了地板上。
“你…好…”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声带几乎只能发出听不见的耳语。
我沉默着，一瞬间，我像被送回到了几年之前。我不说话的那几年，好像为期两年的言语治疗，两年的心理专家疏导，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慢慢的走向我，尽管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我的位置。他微微侧转身体，把耳朵面向我。我想知道，他是否能听见我颤抖的呼吸声，我不知道他的耳朵腐烂程度有多严重，是依旧灵敏，还是几乎丧失了功能。
他转头想要离开，我急忙走了过去，把颤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下面的骨头，他看上去很振奋，我把他拉到椅子上时，他颤抖着说了谢谢。我张开嘴想说话但喉咙卡卡作响，嗓子里像堵着什么，我说不出话来，眼睛后面阵阵袭来的头痛使我无法呼吸。但没关系，他替我开口了。
“我…来…晚…了…吗？”他说的很慢，听不到声带的震动。他的声音不过是一种呼出的气体，在他泄气的肺里嗡嗡作响，轻轻的拂过磨损的声带。我说不了话，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听他的耳语上。
“我…我…一…定…是…来…晚了…啊…求求…你了…”他祈求着，他看起来很悲伤。我盯着那对空洞可怕的眼窝，假装我还记得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听…她说话…就这样…而已…你能…修好…我吗？我…只想…站在…窗边…”他沉默了。
泪从我的脸颊滚落，双手不停的颤抖，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敲打胸腔的声音。我把视觉集中到他的面部，使用手部的肌肉记忆，仿佛自己是个机器人。那些想法和记忆，就像锤子和匕首一样敲打着我的脑袋，我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我的生活崩溃了，工作丢了，房子也没了，也失去了他想要站在那里倾听的那扇窗户。
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或许可以了。我一直没找到他，但他找到了我。我不知道这一次花了多长时间，我听不到时钟的滴答声，我还是说不出话来。终于，我的手停了下来。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和活着…一样吗？”他问道。
我的回答应该是，是的。他看上去跟我上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在他离开我的生活之前，在他从我身边被夺走之前。现在它取代了那个为失踪者准备的空墓碑。
“嗯，是的，爸爸。”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他一脸震惊的转向了我。
“爸爸，你看上去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