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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里，秋风已渐渐劲疾，震撼着窗檽。徐臣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索性披衣下床，走到外面去吹吹风，醒醒脑。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心为什么这样乱，与墨姑娘误会冰释，固然很好，但是他又感到胸口沉甸甸地，产生了极大的压力。
徐臣从未与母亲之外的女性接触过，也从不知情为何物，当初与墨姑娘玩闹，确实是不存有别的念头，句句话都是不经思索便说。墨染青拥有罕世的美貌，但是徐臣并未见过多少女子无从比较，也不知道墨染青之美到什么程度，称赞她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并不是刻意要讨好她。
然而，自从晏成不许自己与墨染青太过接近时起，徐臣整日心神不宁，见到墨染青与晏成说说笑笑，心里总是苦涩不堪，这种心痛，与告别家人，又是不一样的，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有日日夜夜，回想着两人共处的时光，回忆虽然快乐，却更酸楚。
他不懂得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心情，而越是回忆与墨染青说的话，越来越觉得似乎是某种告白，意思是要和墨染青厮守一世，除此之外，自己是不会快乐的。
但墨染青说的话没有错，自己一生一世就是晏成的小厮，如何与墨染青厮守呢？除非是永远当她的仆人，这样就算是了吗？心里千万遍地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也很清楚地知道：不是的，这只是逃避而已。
徐臣一面知道无法与墨染青厮守，一面又强迫自己认命，所以更加地不敢面对墨染青，那一段时间的冷漠，也有几分是出于自愿，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今天墨染青对他又是哭又是骂，他才知道自己的冷淡，让墨染青有多伤心，也才知道自己在墨染青心里，份量有多重。他很高兴墨染青这样在乎他，但是，他更茫然困惑，两人可以快乐地相处多久，她当小姐，自己当个仆人，就一辈子这样嘻嘻闹闹，无忧无虑？
这是不可能的，徐臣知道两情相悦的人，将来必要生活在一起，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建立一个家，这才是结果，而墨姑娘一定也是这样想。
然而，自己有什么本事给墨染青一个家呢？欠晏成的大恩，是他永远无法报答完的，他注定终生是晏成的仆人，而晏成对墨染青所持的心意，以前徐臣看不出来，现在他却已经懂了。
徐臣越是想着，心就越乱，也越无法入睡。不知不觉，已走到两人当初一起避雨的梅树下，他呆呆地望着渐渐空虚的枝桠，心里像失落了什么。
落叶轻轻地飘过他身边，徐臣只觉得自己就像这一树越落越稀少的叶子一样，就这样没有意义地过完一生，什么也不能掌握。
仰首见到冷冽冰清的明月，又是满月了，徐臣想起今年中秋，是第一个没有跟父母一起渡过的中秋，那天他心情也很沉重，不知道父母亲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思念着自己？哪天可以向晏成求假，回家看看父母也好。
胡思乱想之间，徐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在叹什么气？”一阵轻柔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徐臣大吃一惊，墨染青微笑着走了过来。
原来墨染青也睡不着，想起徐臣，心情便动荡着、纷乱着，只恨不得和徐臣聊到天亮，把所有的想法都跟他说个没完，但是她又不好意思三更半夜跑去敲徐臣的门，只好苦闷地走到梅树下，想发发呆就算了。想不到在此见到徐臣一个人唉声叹气，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她当然是认为：徐臣也与自己心思一同，所以才会来这二人初表衷情之地发呆。墨染青满心苦闷都化为欢喜，虽然风紧夜寒，她也觉得这里是天下间最美好的地方。
徐臣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但是马上想起自己刚刚所想的问题，心头顿觉沉重，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墨染青却已经将披风解了下来，覆在徐臣身上，道：“你穿得这样单薄，披上了它吧！”
徐臣连忙推辞，道：“不，还是你披上，风露很重，你会着凉的……”
墨染青笑道：“我是有备而来，这身衣服很暖，你别担心我。”
徐臣见她执意甚坚，只得披上她的披风，这件披风是以名贵的锦裘轻絮为之，十分暖和，还带着一缕淡淡的香气，不知是脂粉之香，还是墨染青本身所散发出的幽香。
徐臣脸色微红，幸好是晚上，不致被墨染青看出。墨染青却伸出手摸了摸徐臣的脸一把，笑道：“嗯，你的脸不冰了，这披风很暖吧？我总担心你衣裳单薄，就要冬天了，你一定很冷。明天你还要做事，万一着凉，岂不是糟糕？”
徐臣一笑，道：“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墨染青道：“赏月，你呢？”
“啊！是啊，我也是出来赏月。”
墨染青撇撇嘴，道：“是吗？那你为什么在叹气，说给我听好吗？”
“我……我在想念家人，所以……”
“想念家人？”
“嗯。秋风悲意，让人回想起很多的事。”徐臣轻叹了一声，道，“来到此地之后，我才知道家的温暖……”
“只是想念家人而已吗？”
“嗯。”
墨染青道：“你还有家人可以思念，我却不知要想谁才好，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
徐臣安慰道：“你不是什么也没有，等你的病好了之后，一定会想起你的家人和朋友的。”
墨染青摇了一下头，道：“那也罢了，其实，我觉得没有家人让我想，也许反而轻松吧！”
徐臣微笑道：“话虽如此，但是思念、怀想，其实也是心之所寄，情之所安啊！”
墨染青道：“嗯，其实，我早已体会出思念之味了……”
“哦？你思念的是谁呢？”徐臣问。
墨染青道：“你先回答我，你除了家人之外，有没有想到别人？”
徐臣一呆，道：“当然……会想的。”
“哦？那你会想谁呢？”墨染青追问。
徐臣明知他想问什么，却心情万分凌乱，不想回答她，勉勉强强地说道：“这……很多啦，像我以前的朋友们，还有晏成前辈、陌寒前辈……”
墨染青不耐烦了，道：“除了这些之外呢？”
“除了这些之外……？我，我谁也没想过……”徐臣口是心非地说道，急忙转移话题，“墨姑娘，那你呢？你会想谁？”
墨染青道：“如果我说，我思念的人是你呢？”
徐臣一怔，又顾左右而言它，道：“我们天天在见面，你当然会想到我，这是自然之事啊！”
墨染青不快地嗔道：“那你为什么说你不会想到我？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中？
徐臣为难地说道：“这……不是的，而是……”
“我只问你，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
“是什么样的朋友？”
徐臣怔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墨染青却已经握住徐臣的手，道：“我先说好了，我是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随时随地都在想着你，这样的朋友，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不会有第二个！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这样你懂了吗？”
徐臣又故作不解，笑道：“我怎会死嘛！我们都还很年轻啊！”
墨染青咬了咬唇，道：“我是说真的！我这块心里，若少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你懂吗？”
徐臣默默不语，墨染青又道：“那你呢？在你心里，我又是怎样的？”
徐臣没想到她会讲得这样明白，心中不无感动感激，正想毫不保留地回答她，要开口，却立刻想到了心中想过千百遍的问题：“我要如何与墨姑娘在一起？她永远是个小姐，我永远是个仆人，我要如何与她过一生？”
这些问题，塞住了徐臣的喉咙，让他无法说出自己的心声，徐臣张着口，却只能辛苦地说道：“我……我也把墨姑娘当成朋友，是……是……”
“是怎样的朋友？最重要的，还是很普通的？”墨染青玩笑地问。
“是……普通的朋友……”
墨染青好不容易才确定自己所听见的话，怔了半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道：“是这样的吗……我明白了，谢谢你。”
她放开了徐臣的手，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徐臣既愧又悔，不忍看她像失了魂的背影，狠下心不看她离去的样子，却又像仿佛心中被剜去了什么。
徐臣长长地叹了一大口气，低着头看被冻得枯寂的草，内心万分沉重，低声自言自语：“徐臣啊徐臣，你真是个没有勇气的懦夫！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就是不敢把心声说出来？其实你对墨姑娘……早就无法忘怀，但是你却担心东担心西，都是逃避罢了！我应该去对墨姑娘说出我的真心话，对！”
徐臣一抬头，又想到墨染青的披风还在身上，那么自己就有理由去找她，藉口还她披风了！一思及此，徐臣心中一喜，便转身要墨染青的房间，至于见到人之后，讲不讲得出心中真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他才一转身，便见到墨染青笑岑岑地站在他面前。
徐臣怔呆住，墨染青也只是双手背在身后，微笑不语。
原来墨染青听了徐臣冷淡的言语，整个人心都凉了，脑中一片空白，以为又是自己自作多情，正像失了魂一样地要回房时，突然间心电一闪，想到徐臣多虑的个性，他是个闷葫芦，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绝不会把真正的感情外放。
或许，他心中有着什么事，所以又言不由衷？总算是这一阵子以来，比较了解了一点徐臣的作风，否则她也想不到这一层。一这样想，墨染青便又转回身来，要逼问徐臣，直到把他的心声逼出来为止。
不料才一回来，就听见徐臣的自言自语，墨染青大气也不敢透，心却跳得像要炸开了一般，整个脑子都在大叫：我果然没看错你，我果然没看错你！
徐臣脸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都听见了……？”
墨染青点了点头。
徐臣连忙道：“我是乱说的，我在胡说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墨染青却已走了上来，整个身体靠在徐臣身上，仰首将唇印了上去。
徐臣已经呆住了，不由自主地抱住墨染青纤纤腰身，鼻中闻到她沁人的幽香，怀中拥着她柔软的身体，竟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此是何时。
墨染青与徐臣拥吻之际，两人都神志迷糊，恍若登仙，突然间徐臣觉得怀中娇躯像触电般地一颤，墨染青乍然推开了徐臣，徐臣正要问，墨染青却脸色奇异地望着徐臣，那眼神像是突然间不认识徐臣了一般，接着脸色变得煞白，惊呼了一声，便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徐臣大吃一惊，及时扶抱住墨染青往后倒去的身子，惊呼道：“墨姑娘！墨姑娘，你怎么了？”
徐臣的惊呼声才一传出，一道淡蓝衣衫的的身影便已以极速的轻功窜至，正是晏成。
原来今夜晏成也无法入睡，在闯过天塔之后，更是心神骚然，无法再冷静自处，若是不对墨染青说出一腔爱慕，真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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