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黎明前，日落后 第四十九章 “回家”（五） 作者：布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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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惠子。她红着眼圈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刻意模糊了几个林一岚早就指出的关键点，又把一个角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二审版样递给王庭。林一岚偏爱惠子，这是王庭一直知道的。此刻惠子绕过林一岚来找他，一定是破釜沉舟。
“这个结尾草率了，这样处理有问题。”身为老新闻人的王庭怎么会看不出问题所在，他用笔点了点最后的两个段落，那支很漂亮的签字钢笔在桌面上发出略微沉重的“笃笃”两声。“惠子，林一岚不给你签版是有道理的。你单独来找我这叫越级，你是老编辑了，这点道理不明白？”
惠子的心也跟着一沉。走到这一步，她好像没有退路了。为了这篇稿子跟林一岚唱反调，又一意孤行把事情捅到社长这里来，如果最后的结果还是大篇幅修改或者撤稿，她不甘心。
“……王社长……上次跟华美集团搞联谊，您叫我给他们老总敬酒，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喝……是我不对……我听张秘书说，后天你们还有酒局……如果您同意，我想去道个歉……”惠子磕磕巴巴地说完这番话，眼圈更红了。
王庭听到惠子说出“华美集团”几个字，心下已经了然。一时之间，他内心五味杂陈。
华美集团是他们的老广告客户了，搞IT起的家，后来业务范围涉及房地产和奢侈品，越做越大。华美每年硬广固定投三百万，对版面位置也基本没要求。他们的老总赵耀跟王庭是老朋友，喜欢拉着两个单位的员工搞联谊，美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最是恶趣味。他对搞文字工作又长得漂亮的女性十分青睐，喜欢看编辑部里的女员工们表演节目，也喜欢拉着女编辑喝酒。喝到兴头上，还喜欢当众“品评知识女性的自我审美”。赵耀最喜欢逗惠子，惠子生的白，喝一点就面颊绯红，体型又丰腴，免不了被赵耀拉个手搂个肩。头几年惠子碍于情面还坚持陪着喝几杯，后来林一岚当了编辑部主任，每次都会想办法帮她挡掉。对于变相陪酒这件事，王庭碍于每年三百万干干净净的进账，也便只能睁一只一眼闭一只眼。偶尔闹得凶了，才会出面挡一下。因此，这么多年来，每年跟华美的两次雷打不动的联谊，都是编辑部女员工的噩梦。
可是今年不同了。华美因为想要做战略调整，高薪从海外世界五百强企业挖了一位CEO，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是整理评估整顿华美内部大笔的固定支出。审核到宣传费，大笔一挥，把纸媒支出全部砍掉，转移到多媒体上，给报社的这三百万自然也被砍掉了。王庭因为这件事约赵耀喝了不是一顿酒了，三百万对赵耀来说其实只是不大的一笔开销，但他却生出了新的恶趣味，专喜欢看文人落难走投无路急得跳脚却还得故作清高的样子。王庭深知拿人手短的道理，便索性让他看个够。毕竟每年雷打不动三百万版面收入，这比跑出去拉项目再回来做项目省心太多。
后天的酒局是被赵耀故意推了三次才最终定下来的。王庭心里明白，成败在此一举了。如果现在定下来能带上惠子，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是明着动了林一岚的人，恐怕这个刺头不会善罢甘休。
“惠子啊，赵总挺欣赏你的。如果这次宣传费拿下了，我给你发奖金。这个版你放在这里，我再考虑一下。”王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惠子只能忐忑地退了出去。
惠子走远之后，王庭打了个电话给《东风快线》的主编，大致了解了一下王强事件的经过。然后，他又把老郭叫进来，征询老郭的意见。
“……我感觉不是不能发，但是免不了血雨腥风。这个选题本来就敏感，赵梅香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不过我倒是模模糊糊听林一岚说最近有个“回家”那边的人一直在跟踪惠子她们，说是惠子手里有证据。从这一点上讲，对方紧张了，说明惠子挖出来的这件事其实很有可能不是失实的。林一岚谨慎，她是个凡事都丁是丁卯是卯要看到真实证据的人，所以卡着这篇稿子，她有她的道理。不过惠子这篇稿子写得是真好，改掉也是有点可惜。”老郭也觉得这事儿难办。
“你这个老狐狸，说了这不就等于没说？我还想着你把这个版签了得了……”王庭嗔道。
“别别别，我不敢啊，别让我签……我惹不起一岚……我宁可帮你多陪几次酒……”老郭一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打着哈哈退出了王庭的办公室。
……
白芷已经居家办公一周。每天，她起床和林一岚一起吃早饭，然后送林一岚出门，开始自己的工作。她让室友把之前露营看星星买的一架小望远镜寄到林一岚家，工作之余就拿望远镜看一下小区周边的情况，以确保安全。白芷只有一次看到一个形似老赵的身影在小区大门口徘徊了片刻，其他时候都没观察到什么异常。不久之后，这架小望远镜最大的用途变成了看林一岚。最近一段时间林一岚依然不开车，白芷把林一岚送出家门后便会掐着点守在窗口，等林一岚走出单元门就拿望远镜追着她的身影。
周五中午，白芷正在做饭，忽然接到林一岚的电话，问她家里有没有需要买的菜或者用品。白芷有点恍惚地看看时间，确定是周五的中午——每周五下午都是下印厂的时间，所以周五总是格外忙碌。林一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回来，不正常。
“你在哪？”白芷问。
“……小区门口。”林一岚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白芷顾不上灶台上翻滚的面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台，用望远镜朝着小区门口看过去，急切地搜寻着。她看到了，林一岚的身影已经走进大门，却似乎踟蹰着，走得很慢很慢。白芷记得早上她出门时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此刻却没把风衣穿回来，身上只有一件麻灰色的单薄的衬衫，整个人在十月已经冷下来的风里瑟缩着。
“林一岚，快回家。”白芷挂了电话，抄起一条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披肩，冲出门去。
直到被一条带着熟悉气息的柔软的披肩裹住了，林一岚才回过神来。白芷一只手搂住林一岚的肩膀引着她往前走，另一只手探上林一岚的额角。“发烧了……”白芷小声说，又把林一岚的手握住，握到冰冷的一只手。
林一岚有点茫然地望向白芷，看到一张焦急的脸。她像是试图安慰白芷一样，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我没事”。
“嗯，你永远‘没事’。”白芷赌气似地哼了一声，脸颊鼓起来，在林一岚的角度看过去，是一张小孩子似的气鼓鼓的脸。
打开门，一股饭香扑面而来，白芷这才想起来锅里还煮着面条。她三两下踢掉鞋子光着脚就往厨房跑，把火关掉扭头出来，才看到林一岚还是那么愣愣地站在玄关处，没有换鞋也没有动。
白芷走过去帮林一岚脱鞋，把她握在手里的手机放到茶几上，手机一直在震动，锁屏显示有23条未读信息。白芷推着林一岚去洗手，然后让她坐在餐桌前，把面盛出来端到她面前。
“还好没糊，可能煮的有点久了，先吃吧……”说着，她急匆匆地去找药箱，翻找着额温枪。
林一岚一点胃口都没有。那晚热腾腾的面氤氲起一团温柔的热气，她透过那团白色的雾气看着白芷的身影，觉得内心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焦虑感似乎渐渐散去了。
恍惚间，她好像又听到刚才白芷透过手机听筒传过来的声音：“林一岚，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