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苍刀靖仇记 第一百零五章 人间长恨水长东 作者：列侯谁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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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碗酒，酒里搀着少量雄黄，当然这在江南常见，不过为了驱虫避害。”到了如今地步，谢旭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心中仍有疑惑，想把背后的人逼出来。“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从我进了仓库就察觉到了里面飘着一阵檀香，这檀香不同寻常，应该是江南的曼罗红香，一种能够安神助眠的香料，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我平日偶尔也点过这种香，但这种香是绝不能和雄黄相遇的，否则便会让人浑身虚软无力，精神萎靡。”
这时，谭玄才恍然大悟，他皱着眉头龇牙道：“真是阴险。”
领路人眼中散出杀机，又似平淡一般道：“这么说，那酒你们并没有喝下去了。”
谢旭举起湿透的袖口笑了笑：“都在这里”。
此时，场面一片僵硬。半晌，附近徐徐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错，不愧是江王府的侍卫统领，这眼力和阅历非同一般啊。”
谢旭和谭玄二人互望了一眼，在迟疑了一瞬后都惊愕了起来。
谭玄暗自道：声音如此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他不就是当初在去扬州的船上，深夜与余沧震密会的人吗！糟糕！
谢旭则眯着眼睛想道：似乎是徐耒，自己虽然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但声音是绝不会听错的。
围着侍卫打开了一个缺口，谢旭低声坦然道：“是徐耒。”谭玄神色不变，轻轻一哼。
徐耒携着三个贴身侍卫走了进来，他打量着两人，接着目光停留在了谭玄身上，冷冷道：“你就是谭奕的儿子。”
谭玄神色变得锋利起来，傲然道：“正是！”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徐耒显然颇为不爽快，冷眼问道。
谢旭嗤笑道：“看老人家与徐至宸有几分貌似，想来是父子吧。我与你也不是第一次相遇了。”
“哦？这话怎说。”徐耒疑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探究的味道。
“在幽州回扬州的船上，我曾偷听到某个老者和海沙帮副帮主余沧震的谈话。如今看来，你应该就是那个老者。”事到如今，谭玄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了。“所以，徐至宸所做的任何事想必都有你在背后暗自指引。”
徐耒仰天大笑几声，拍掌道：“猜的不错，还真小看了你。”随后神情一暗，阴恻恻道：“你为何要杀了我儿？老夫最中意的就是至宸这孩子，他死的惨啊，所以我绝不会让那个人死的舒服。”场面顿时冷意纵横。
谭玄不屑一顾的笑道：“徐至宸这种卑鄙无耻的纨绔子弟，死不足惜，也就你会哭丧两声，很多人巴不得他死呢。”
徐耒面色如铁，恨恨道：“好，好，事到如今，你俩落到这份田地还有什么遗言可说吗？！”
谢旭一直在沉默，此刻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仓库接应的事？”
徐耒摇着头含笑道：“谢侍卫真是问到了关窍，不过事实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何必临死了自找些不痛快。”
谢旭慨然道：“就算死，起码得死个明白。”
“唉。”徐耒故作姿态的捋着山羊胡，眯着眼道：“王守澄的寿宴不过是个局，想必你们也发现了。当然，此刻你们肯定能想到，我与王守澄相互有联系。可绝对想不到，你的主子——江王殿下也和我们结盟了。”说罢，手指着谢旭，阴险的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不受控制，有点肆意嘲笑眼前两人的感觉。
谢旭顿时惊颤的浑身发抖，左腿支撑不住，就要跌倒，谭玄慌忙扶住了他。
“休想诓骗我们！”谭玄愤然吼道。
“诓骗？呵呵，老夫可没这闲心思。殿下也是有野心的，虽然景王已经贵为太子，但他怎么可能安于做一个闲散王爷。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有王公公的照顾和老夫的协助，未来谁知道呢？”徐耒轻抚鹤须，志得意满道。
谢旭神情涣散，显然十分沮丧痛苦，到终了竟被李涵欺骗蒙售。一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开始抽丝剥茧一般的在脑海里平顺的铺开了。他早该预料到的，于统的死别有目的，一定是有意为之。自己终究成了权力倾轧利用的工具，被榨取了最后一点价值。
王守澄利用这个局铲除了暗中不安分又桀骜不驯的王硅；又趁机将一直意图复仇的谭玄引出来送命。
徐耒则成功撇下了王硅，顺利脱身徐至宸带来的麻烦，与王守澄和李涵绑在了一起，还能借着此事为儿报仇。
至于李涵，他虽然暂时不是皇位争夺的胜利者，但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宪宗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呢，只要他取好了王守澄，又与徐家搭上了关系，他笼络了一批势力，今后就会有无限可能。
谢旭彻底明白了，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他打算孤注一掷，便对谭玄耳语道：“我已经走不了了，找个机会我掩护你逃离，否则都得死在这里。”
谭玄嘬泪道：“可你？不行！”
“不要再说了！是师兄害了你！记得赶去九江的路上，救你嫂子和象儿！”谢旭说完，推开谭玄，拖着伤腿，迅起一剑，孤注一掷直奔徐耒。徐耒身后的三名护卫立时奔出，个个身手矫健。谭玄忍泪与其他人冲杀作一团，他腹部鲜血在不停的流着，虽杀了三人，但面对其余人的围攻依旧渐感不支，忽然一声大叫在身后传来，那是谢旭的声音，接着是几声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谭玄痛苦而惊慌，他刚想转过头，腰间一痛，眼前顿时一黑......
待再睁开眼，谭玄觉得浑身暖和了许多。可这里是哪儿？谭玄在心里问着，师兄呢？！他哭喊一声，匆忙爬将起来，却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破庙。
旁边不远处一名法相庄严的老僧正盘坐在地，低低的念着经文，竟是怀灯大师！
谭玄怔了一怔，忙跪拜道：“大师，是你救了我？”
怀灯停下了诵念，睁开慈眉缓缓道：“不意竟还能遇到檀越，因缘际会罢了。”
谭玄不停的磕头，怀灯亦没有阻拦，半晌谭玄抬起头满面泪痕，问道：“敢问大师，我......我师兄现在如何？”
怀灯这才站起来，随后缓缓扶起谭玄道：“檀越所说的，可是被围攻的另一人？”
谭玄连忙道：“正是！”
怀灯摇了摇头，闭上眼诵道：“阿弥陀佛！”枯瘦的面上弥出丝丝悲苦之意。谭玄了然，愕然痛楚的长大了嘴巴，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瘫倒在了地上，双目无神的望着破落的屋顶，再也不发一言，只是眼泪还在不停的涌出来。
怀灯叹息道：“贫僧赶到时，驱散了歹人，唯有檀越尚有气息。另一位则浑身是血，尸体也被他们带走了，贫僧唯有先救人为上。”
哀莫大于心死，谭玄渐渐觉得复仇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他今日重伤了王守澄，杀了王硅，家门的仇算是报了。但谢旭的死难道就不是仇了，他还要再杀了江王、徐耒......若非怀灯相救，自己也无法死里逃生。他累了，太累了，左臂丝毫使不上力。累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这颗心。他不知该如何做了，心中既有复仇的火苗，也有放空一切的坦然。纠结、无奈、愤恨、坦然......各种情绪在不停的轮回和纠结着在内心与脑海。
怀灯双手合十道：“檀越，世间情仇不过似花如叶，终究要零落为泥，与万物无异。何必徒增烦恼，伤心乱意呢？”
“大师，我只想问问您。人之亲莫过于家人，人之重莫过于情谊。而我家门被灭，挚交相殁。我执意复仇，何错之有？”谭玄惨淡的说着，想到了一直以来为了自己，因为自己而殒命的人，不禁泪流满面，悲不自胜。
“情可怜，若成情执，则苦心熬人。迷则有情执，觉则为慈悲。情也是欲，欲不逞则心烦，欲得逞则怠思慢身，更起他欲。若身陷于欲海，难得彼岸者岂能迷途知返，更是一场空梦。若能以舍为得，得其大悟，不失闲白一生，何必执迷尔尔。”怀灯念念道。
“大师是要我遁入空门吗？”一抹苦笑后，谭玄若有所思道。
“与佛有缘就无需遁，且看檀越能否放下心结。”怀灯道。“佛门渡有缘人，助芸芸生。若檀越能彻悟，从此般若藏心，释意相结，善哉。”
此刻，破庙外清月高悬，白光洒满，恍如昼时。几抹早秋的风在来回的飘着，扫起地上的落叶，在半空绕乱一团，接着缓缓又安静的落地，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儿、毕云翔、谢旭、尚岷、何子墨......他们的身影一一从谭玄脑海里闪过。音容相貌，从未变过，在耳边响起，在脑海里闪动。谭玄现在才感受到了何谓孑然一身，当初他出山之后是如此，一番纷纷扰扰之后，又回到了当初的原地，自己做到了什么？还是没能走出复仇的困境。自己得到了什么？依旧是孤单落寞。留下的，是一些刻骨铭心，今生都难忘记的记忆，痛苦的，欢乐的......
他的眼泪淌完了，再也流不出一滴。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是继续在修罗般的复仇路上走下去吗？还是回象山？象山，他一直藏在心里，但他的心在象山就永远不会静下来。这一年多的光阴过去了，很多都变了，谭玄厌倦了。
“大师，若您不弃，谭玄愿做座下的执经人。”谭玄忽的起身，下定了决心道。
“檀越放下了？”怀灯停下了诵经，问道。
“从不拿起，自然没有放下。”
怀灯善意的点头：“檀越殊有佛缘。”
“不过，尘世还有俗缘未了却，肯请大师给予周旋，让谭玄了却残愿，一心事佛。”说着跪地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