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苍刀靖仇记 第二十六章 返回长安的路上 作者：列侯谁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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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一个许久不见的艳阳天，长安城繁华的市集更加热闹，走街串巷的小贩，各类物色的商铺，如胭脂铺、米铺、茶铺、肉铺......鳞次栉比，人流拥挤，进来、停留又出去，各自采买，穿行不息。
一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腿上有一处刀伤，连长相都看不清晰。他在人群里闪躲不停，先警惕的观察着周遭，几番周转之后在一家丝绸铺门前停下，敲了三下。很奇怪，年关时分，所有的店都在大张旗鼓的做买卖，这是里面少数几家还在关门的。
里面人警惕问道：“干什么的？今天不开张！”
乞丐道：“我是来买貂皮的。”
沉默了一会，里面人平静道：“貂皮可是很贵的。”
乞丐道：“我只要河北的貂皮，不管多贵。”
门“咯吱”一声打开，店小二将乞丐请了进去，随后又立马关上了门。
乞丐跟着店小二一路往屋后走去，来到一间内室，房间正有人在欣赏字画。有人进来也不回头，仍自沉浸其中。
乞丐跪拜在地，惶惶不安道：“萧大人，小人祁天谋，望大人赎罪！”
那人此刻才慢慢转过头来，他面色白皙，沉静中带着一丝冷峻，正是萧子俨。他缓缓道：“最近这些年，生意越发的不好做了，到底是货有瑕疵还是人有问题呢。祁旗主，你在青衣门待了多少年了？”
祁天谋吓的脸上顿时泛起青紫，他深知萧子俨为人，此刻这么平静可非好事。他立马连滚带爬到萧子俨脚下，战战兢兢道：“入门已有二十三年了，跟随大人十五年了，大人待小人一直恩重如山。”
萧子俨“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都这么长时间了，那就不要跪了，起来吧。”他言语虽轻描淡写，但却使祁天谋更加胆战心惊，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
“你看，还要我扶你是不是。”说着，萧子俨便躬下身子，祁天谋连忙站起来。谁料，萧子俨双手按在他肩膀处，重重一扣。祁天谋感到一股猛辣的劲道直往头顶上冲，一个憋不住，“扑哧”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祁天谋遭了暗招却不敢造次，此时他脑袋痛胀，又立马跪在地上，惊恐道：“萧大人饶命！小人此次实在是着了道，被暗算了啊！”
萧子俨脸色阴沉，狠狠道：“要不是看你这颗脑袋还有点用，我刚才就把它拔了！”祁天谋吓的体如筛糠，忙趴在了地上求饶连连。
萧子俨阴鸷的双目放佛要喷出了火，道：“王公公的差事你办砸了，让我如何去交代！严如也跟丢了是不是？旗下带过去的门众也全都折了！你以为王公公指派这事给你，仅仅是为了去护着严如吗？！没脑子的东西。现在我们右坛没几件事能办成，在王公公心里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祁天谋悻悻道：“这次一定是左坛搞的鬼！原本一切顺利，不想刚要进卢龙地界，队伍就遭人暗算，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身手上佳，还有弓弩、长刀、护甲，绝不似一般盗匪，不仅是我们的人，那些随团的侍卫也都死伤殆尽！想来有人早就暗中埋伏好了一切。”
萧子俨“哼”了一声：“其中蹊跷总会摸清楚的，王硅啊王硅，这次算你狠，但总有一天让你栽跟头！”接着瞥了一眼祁天谋道：“回去调养两天，然后去一趟苏州。罗乂那边这么长时间都查的毫无结果，实在令人失望！你和他一起，务必把十万两白银的事情弄清楚！能不能扳倒王硅，就看这一出了。记住！此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祁天谋头如捣蒜，忙道：“是是是！小人明天就出发！”
萧子俨嫌恶道：“走吧！”祁天谋慌不迭的后跪着退出房间.....
萧子俨随后把店小二叫了进来：“去和樊旗主说一声，就说我接到消息，谭玄两天之内就要回长安了，让他带人在坊州入京的各处道路埋伏好！此人已没有利用价值，这次务必赶尽杀绝！”
毕云翔的伤口渐渐愈合了大半，但他依旧常常感到无力，不欲说话，谭玄和尚岷也就不怎么去打扰他。行到半路的时候，毕云翔的信鸽终于带来了从长安的回复，是宁儿的字迹，清晰而工整：
“久盼来信，近已收到。得知你俩一切安好，心下甚喜。谢大哥五日前已随使团前往幽州，坊州之事可待他回来后细说。我在谢府诸事如常，不必挂念，只愿你俩万般小心。十月二十二”
看完小笺，谭玄心内愉悦，本欲再写一封寄回去，但苦于身处荒郊，没有纸笔。想到再过几天就回到长安，还是作罢了。
因为返程绕了一圈，所以总共行了差不多十天的路途，他们方能远远眺望见长安城。谭玄感慨道：“终于回来了，过去的这些日子放佛九死一生。”此刻的他无比想念宁儿，这种炽热的感觉有时令他有些难堪腮红。只是回望着躺在马车里形销骨瘦的毕云翔，谭玄的心里又多出了无数自责和难受。
尚岷这些天已经与谭玄甚为熟络，见他脸上红润，笑道：“谭兄弟是在想姑娘啦！”
谭玄顿时双颊更显绯红，手足无措道：“尚大哥取笑了。”
尚岷不以为然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大老粗都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丈夫嘛，儿女情长是常事，光明磊落即可。”谭玄含笑默然。
道路有些崎岖，马车稍显颠簸，谭玄问毕云翔是否安稳，他垂着脑袋点了点头。谭玄不无担忧的对尚岷道：“也有段时间了，这毒好似还是没能消尽。”
尚岷叹了口气：“你看他放佛丢了魂一般，这样下去可不行。长安名医众多，回去之后请个上好的郎中看看吧。”谭玄无奈点头。
半晌，谭玄问道：“尚大哥武功这么高，为何也会被仇家威逼的隐姓埋名，这仇家如此厉害吗？”
尚岷双目茫茫道：“武功高有什么用，双拳难敌四手，你能打五个，还能打十个、二十个不成。况且，他们不会只针对你，妻儿老小都是报复的对象，你可能护得了自身，她们怎么办？那事本就罪在于我，我当时若不好逞英雄，误杀了人，也不会被他们追杀。我的两个兄长，武功也不弱，最后也不免丧命。从此，我算明白了，有人如蝼蚁，有人如鲲鹏。地位虽不同，最后的结局却是一样的。妻儿若能平凡安稳的生活下去，我已知足，不再执着于复仇了......”尚岷言语中满是自责，但对往事细末却绝口不提。
谭玄虽敬佩尚岷为人，但此刻却有点不以为然，若要他放弃家仇不报，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尚岷既不愿细说，谭玄也不好继续追问。
马车正穿过一片竹林时，马儿突然刨着蹄子不走了。尚岷警觉起来，谭玄在车舆内感到马匹停下来，便探出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尚岷冷静道：“小心点，附近似乎有埋伏。”话音刚落，一人从竹林内飞落到马车前方不远处，挡在路中央，很快又从竹林里接连跳出来七个人。谭玄定睛一看，原是青衣门的樊旗主！
谭玄吃了一惊，没想在这里竟又碰到了他，于是对尚岷道：“尚大哥，此人是青衣门的旗主，擅长使腰间的柳叶刀，刀锋极薄，身型看似莽撞，招式走的却是刚中带柔的路子。”
尚岷稳稳颔首道：“你待在车上守着毕兄弟，若有他人偷袭也好有个照应。此人就交给我！”
谭玄道：“尚大哥莫要轻敌，此人不易对付。”尚岷点了点头。
樊旗主笑道：“小娃子，这次看你还能往哪跑？！”
尚岷瞪起铜铃般的双眼，骂道：“哪里的野汉，敢拦你大爷的路！”他中气十足，吼出的声势仿佛三里外都能听到。
樊旗主收起笑意，感觉这车夫不似寻常之辈。抱拳道：“在下青衣门樊大耐！阁下何人？”
尚岷呵呵笑道：“什么青衣门、白衣门的！就凭你这不入流的人也配问老子姓名！不如来过几招，让老子看看你的能耐如何！”
樊大耐大怒，喝道：“给脸不要，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谭玄嘱咐好毕云翔趴在车舆不要起身，自己则站到车顶，俯看四下，做好防备。他手无寸铁，此刻有些紧张。樊大耐直接跳起往谭玄身上擒去，尚岷鱼跃而出挡在前面。
刹那之间，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三招。樊大耐被尚岷手上劲力所逼，落下之后站立不稳，他脸上闪出一丝诧异，知道此人外家功夫不同凡响，硬搏非上策。忽然心生一计，以空手猛然突进，尚岷从容应对。十数招之后，尚岷心里嗤笑道此人功夫不过尔尔，一个鹰爪取樊大耐右肩上锁骨，樊大耐故意避势稍滞，尚岷心下喜道：“着了！”没想，樊大耐左手悄悄从腰间抽出柳叶刀，以迅雷之势杀去。“擦、擦”两下，樊大耐右肩连衣服带皮被刮下一块，血迹绵延到胸口；亏得尚岷事先得谭玄提醒，有所防备，可刚才终究大意，胸前横带出了一道极薄的刀痕，划破了厚厚的冬袄......两人各往后退了三步。
樊大耐胸口染红了一片，尚岷的伤口也在微微渗血。樊大耐本想一击即中，了结了尚岷，没想此人早有防备，身手也敏捷，只得了个皮外伤。自己以身为饵，反而吃了不小的亏。
樊大耐低头看了看，冷笑道：“阁下好俊的身手！”
尚岷双目闪出精光：“论狡诈还是不及你豁得出去！”
与此同时，谭玄和其他青衣门众战了起来，好在他伤势大半痊愈，打斗中夺了一把刀，顺势砍翻两人。立在车顶，屹然不动，有一夫当关之勇。尚岷见谭玄足够应对，更能安下心来与樊大耐缠斗。尚岷扑擒手如钢筋铁骨，招招犀利，他双手腕处俱套上铁皮，柳叶刀只能“蹭蹭”被迎在了铁皮护腕上，伤不到要害处。
片刻功夫，樊大耐已露颓势，渐渐力不从心。尚岷趁机“直捣黄龙”，一爪击中其小腹。樊大耐吃痛后退了几步，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谭玄那边须臾间杀伤了四人，局面立时倾斜。樊大耐用袖口擦了擦嘴，狠狠望着尚岷。尚岷冷眼相对，露出不屑道：“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就敢口出狂言。”其实，此刻尚岷也是略感气虚，光论气力樊大耐并不在己之下，然而刚才一骗未能得逞，反遭了一击。之后气势此消彼长，樊大耐不免败局。
樊大耐见力有不逮，谭玄又要脱身，若两人联手，自己绝无胜算，还是走为上计。便对谭玄笑道：“臭小子，我会盯着你的，别以为能逃掉。今日暂且放过你，让你苟延一些时日。”又朝尚岷冷笑道：“阁下，青山不在，绿水长流，我俩总会再见的！”接着喊道：“走！”与剩余青衣门众一同射出袖里箭作掩护，在谭玄二人格挡之间，迅速逃逸入竹林深处。
谭玄本欲追赶，尚岷拦道：“穷寇莫追，小心还有埋伏，我们得赶紧走！”
谭玄会意道：“附近几条路应该也都设下了埋伏。”
尚岷立刻上马道：“事不宜迟，先折返回去换条路进京。”
谭玄暗自道，自己逃离的消息定是从坊州传过来的，所以青衣门才会在路上有所准备，这般想想还是自己大意了。
马车只得又绕了大半圈，换个方向。临近傍晚，终于跑到了南辕北辙的西门。
尚岷扶下了毕云翔，解开车舆，然后让谭玄带着他骑马入城。
谭玄奇道：“尚大哥你呢？”
尚岷笑道：“我家就离城西不远，步行即可前往，你们还要到城南去。”他随后看了一眼虚弱的毕云翔道：“还是骑马方便点。”
谭玄心下感动，点了点头：“这一路麻烦尚大哥了，有时间定要去谢宅，谢某恭迎大驾。”
尚岷摆摆手：“嗨，都是大丈夫，不来这一套。我和谢兄也是至交，即便你不说，我会常去拜访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吧。”
谭玄抱拳施礼，毕云翔也勉强抬了抬手。两人一路往城南跑去，谭玄有些路生，好在有毕云翔指引。
到了谢宅门口，谭玄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离别此地一月有余了。他回头看了看毕云翔，发现他也嘴角含笑，眼中嘬泪......
宁儿正跟着张氏学着女红，这些针线活如今的她已经十分熟络了。听到府中下人回报谭玄等人已经回来时，她瞬间丢下刺绣，往前厅跑去。
谭玄先将毕云翔放靠在胡床上，然后嘱咐家仆好生侍奉。转过头却发现宁儿不知何时驻立在门口，她含笑不露，如秋水粼粼，一双眸子点染着星星业火，似痴非怨。
谭玄亦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四目相望，无言而惹人。毕云翔慢慢扭开了头，无力道：“别看了，夫人来了。”
两人久别再见，恍若无人，张氏也笑着静默停足，不愿打扰。两人反应过来，慌忙打断了尴尬。
谭玄赧然道：“失礼了，刚才本想过去拜见夫人的。”
张氏笑道：“无妨，你们这一路奔波不易，我已着人准备了晚膳。”她注意到了瘫坐的毕云翔，问道：“云翔这是怎么了，太劳累了吗？”
毕云翔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勉强道：“之前受了点伤才痊愈，所以总是犯困。”谭玄抿了抿嘴，面色戚戚。
张氏一介妇人，对江湖之事毫不知悉，信以为真。便难过道：“既如此，请个郎中看看吧。”谭玄此刻不欲再说什么。
吃完晚饭，其他人皆各自休息了。谭玄与宁儿在院落内漫步，夜色寒凉，一轮下弦月挂在西边。
谭玄道：“这些日子待的还好吗？”
宁儿道：“很好。谢夫人温婉贤淑，几个家仆也待我不错，在这和在家里并无什么区别。”说到“家里”，她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
谭玄看到了，怜惜道：“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家。”
宁儿双腮飞上红霞，即使是夜里，借着月光谭玄亦能看的明了，不由的低声笑了起来。宁儿白了他一眼，过了会问道：“毕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像......像是中了什么毒一样。”
谭玄叹了口气，将双首山的事说了一遍。宁儿听完惊道：“既然不知什么毒，想解岂不是很难？”
谭玄难受道：“这一路下来，可以看出此毒并不伤性命，但却能使人四肢绵软，毫无气力，实在折磨的很。”
宁儿面色沉重起来：“明日等郎中来了再说吧，没准有好的医治之法。”
谭玄点了点头，问道：“谢师兄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宁儿道：“前两天才接到来信，算算大概还有七八天的样子。”
谭玄目望着那一轮半月，感慨道：“转眼又到一个年关，去年此时还在象山，如今不过一岁之间，物是人非。景相似，人不同。”言罢，悄悄握住了宁儿的手，有点冰凉。宁儿刹那间本想抽开，但终究低下了头。她神情羞怯，谭玄笑了笑，握起双手哈了口气。
此刻，月朗夜寒，并蒂情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