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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上大学。刚入大学,热闹的街市,崭新的环境,陌生的人群,衣着光鲜口齿伶俐的同学,再对比灰头土脑的自己,只有局促和不安。
美女才女云集的H大里,她是丑小鸭般的存在。自卑,土气,敏感,内向,像一层又一层的水汽,笼罩住了本该明媚开朗的花样年华。
只有宿舍区里的大片木槿,蓝天下开放,微风中摇曳,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孤独。
那是清水般透明百合般清新的年纪,连涌动的情愫,也纯粹得像山间清泉。
那一年,她遇到过一个男生,高考以某市前几名的成绩考入鼎鼎大名的G大,一首漂亮的字,一张得过G大年级第一的脑袋,一口标准的北方普通话。
想家,胆小,紧张,有天训练时出错,被他拧出来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尴尬至极,对他有一丝怨恨: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错误,至于这样吗?然而又无可奈何。强忍泪水,眼角余光偶然瞥见田径场栅栏外几株木槿,九月的烈日下开得正艳。绿色的叶,粉色的蕊,还有一只白蝴蝶。
不易接近,严肃到近乎苛刻,是对他的第一印象。
有一次走正步,因为脚疼,动作不那么规范。他许是发现了端倪,停了下来,问:腿脚怎么了?没有回答。再问,只有两字:还好。他诧异,愣了两秒,没有再问。
这是他和她之间所有的对话。
每天早起晚归在太阳下训练,脸黑了好几个度,对大学的美好期盼也一点点消失。
阳光很毒,像一张炽热的网笼得大家透不过气来。大胆的女孩会和他嬉笑打闹,说他很凶,很酷之类的话,还有的女生会唱陈小春的《你好毒》,然后冲他笑。热闹她从来是不凑的,只由衷期盼魔鬼日子早点结束。
有一天升国旗,有几个人在嘻嘻哈哈,他前所未有地愤怒,眼里有一把火,那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喷出来的:国旗是什么?国旗代表着祖国,代表着民族,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尊严!话毕,一个个噤若寒蝉。
从此,对他多了一份敬畏。更怕他了,有时他来检查内务,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发声。
有一个晚上,走出大门,偶然看到他和他的同学一起聊天,许是谈到兴奋之处,他仰着头在笑,用手扶着帽檐。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他整齐洁白的牙齿,笔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竟然有点像那些年当红的小生李亚鹏。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惊觉他竟然也有温和的一面。心跳得有点快。一扭头,宿舍门口花坛里那几株和人一般高的木槿,夜色中有种沉静的美。
女生扎堆的师范院校里,他像一束光,耀眼,炫目,神话一般的存在。
后来,他走了,很多人和他合影,和他要号码联系。
她好羡慕她们的大胆自如,那是一种举手投足的自信,一种由内而外的坦然。
而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勇气主动和他说话。
2006年的冬天,室友去他们学校玩,热情地喊她去,她,鬼使神差地拒绝了。不知为什么。
同学回来告诉她,他问同一寝室的她为什么没去。
习惯被忽略的她,这一刻,像风来池水,荡起一丝涟漪。
后来,没有再见过他。从同学口中得知他在大学的第五年去了太行山集训,后来留在了某某卫戍区。
那是QQ盛行的年代,默默地加了他的QQ,默默看他的QQ空间,知道他是有女友的,由衷赞叹一对璧人,真心祝他幸福。
他从不上传照片。极少更新动态。偶有,也是一些读书学习的心得体会。每次,她都会默默地为他点一个赞。
每年八一和过年,都会在留言板上给他留三两行字。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他知道她的心意吗?他不知道。
是谁说的,如果你想靠近太阳,得先成为星星。野百合也想要春天,那就只有努力生长。努力,再努力;坚持,再坚持,只有这样,丑小鸭才不是丑小鸭。
2010年的时候,泰国有部电影叫《暗恋那件小事》风靡中国。屏幕前的她泪流满面,于心有戚戚焉,这分明也是她的故事啊!她在空间写道:如果你和我一样看哭,你一定知道哪怕问候一个人都怕是一种打扰的患得患失,你一定会知道因为一个人而努力变优秀是种怎样美丽的坚持,哪怕是“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哪怕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哪怕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2011年,一次重大的考试失利,极度沮丧的她在空间写了一句话:累。坚持,还是放弃?
从未想到他会找她聊天。那种喜悦,像心里突然长了一枝藤,攀沿着飞上了天,藤上开满了细密的花,朵朵都是沉睡的企盼。
聊了什么已经不记得。唯有他说的那一句:每个人都会有疲惫和迷茫的时候,学会咬牙坚持,学会自我激励,多读书,多学习,趁现在年轻,让生命可以更灿烂。
往后的日子里,想放弃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句话来。
这以后,她丢了QQ,也丢了QQ里的所有好友。
后来,她遇到她的丈夫,结婚,生子。生活平静,
那些年不曾启齿,现在更是月白风清。
后来,微信兴起。注册时,随手一打拼音,出来一个“木槿”,便用了这名。通过同学,她加了他。她注明自己名字,他通过。他发了一句:名字好熟,记起来是你,可好?语气稀松平常。她回:是我,很好,孩子都可以打酱油啦!除此,不再有任何言语。
从不联系,只在八一的时候,会给他发四个字:节日快乐。她偶尔在朋友圈里晒点丈夫孩子的照片和文字,他也会点个赞。
他极少更新朋友圈,一如当年的QQ空间。除了看到他回校读了研,其余一无所知。发自内心,她希望他已经觅得良人,希望他能生活幸福。
去年大年三十,他在朋友圈发了八个字: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寻思许久,她评论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他。然而他让她明白,世上有很多有情怀有信仰有理想有毅力有担当的人,他是我们的同学,是我们的师长,是我们的兄长,是我们的朋友,也可以是我们,我们都可以成为他这样的人。
光阴如梦,一晃,她的孩子已上幼儿园。在生活的鸡零狗碎之中,闲暇的时候,会听李宗盛写给张艾嘉的那首《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就当TA是个老朋友吧,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有些歌词,其实就是心情。
回望青春,除了那个黯淡无光的自己,还有那片摇曳的木槿,还有那个像李亚鹏的优秀男生,他叫靳诚。
如果一个人的青春岁月里非得有一个故事,对她来说就是这了。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些灰色暗淡的岁月里有过怎样的心事;没有人知道,一只丑小鸭一步步变成白天鹅需要怎样的勇气和努力。可能到今天,她都依然算不上白天鹅,但她已学会了坦然:坦然面对,坦然去爱,坦坦荡荡,敞开怀抱,努力飞翔,尽管已不是十八岁的灿烂芳华,但她更喜欢而立之年的心素如简,淡如木槿。
青春,难道不应该有梦吗?而梦的归宿,难道不是做更好的自己吗?
时光流逝,青春走远,很多人都已经淡忘疏离,只有青春岁月里的花,永不凋零。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暗淡无光的青春,献给所有无疾而终的暗恋。
——————选自《风中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