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我，不死！ 第两百零五章 死海（24） 作者：蒙戛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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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源:
《白色大地与黑色天空》
我睁开眼
世界一片黑暗
沙沙……沙沙……
在空无一物的白色大地上
我独自徘徊，游荡
直到黑暗将我吞没
寂静将我掩埋
我摔倒了
从此伏地不起
白沙，在将我最后的一点存在悄悄抹去
“还活着吗。”
如那划破黑暗的黎明
她的声音清冷而锐利
毫不费力地切开了
我腐朽不堪的皮囊
释放了我渺小脆弱的灵魂
我抬起头
眼里尽是光明
……
强烈的痛感将我拉回了现实，映入眼前的是艾黎那惊恐的脸，还有脸上那一抹艳丽的红色。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用余光瞄了眼周围，我立马理解了状况，急忙勉强应了一声。
“嗯……”
听到我的声音，艾黎瞬间就哭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我脸上砸，滚烫的泪水，砸得我脸颊生疼。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知道你身体不好拉你来爬什么山，要爬也应该等你有精神了再来才对……”
“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从最后的记忆来看，应该是我下山的时候摔倒了，然后估计是脑袋磕到了，结果就短暂地晕了一会儿。我看见艾黎的脸上有血流下来，想来也是碰到了。
啊……我这是都做了什么……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救援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下！”
“我没事，倒是你，你没事吧。”虽然脑袋确实有些痛，但意识还算清醒，我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状况短时间内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我……我没事的，放心吧。”她刚说完，就有一滴血不合时宜地从她脸上流了下来，她急忙又补充道：“只是头被撞了一下而已，和你一样，不过没晕过去，嘿嘿……”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显然是疼的，可就算知道这些，我又能干什么呢，自己全身上下都还疼的厉害，连动都动不了。甚至，我连一两句像样的安慰话都不会说，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晕着算了，但那又会让艾黎着急……
“对不起……”最后，我还是只有这句话说出来才不会脸红得想要去撞死。
“这只是个意外，你没必要道歉的。谁走路都有可能摔的，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在一个不该摔的地方摔了而已。”
是啊，在一个不该摔的地方摔了，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只要我还这样，就算今天不摔，迟早有天也会摔的，可能是摔在楼梯上，可能是摔在马路上，说不定还会摔的比今天还惨，连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而只要艾黎还陪着我一天，她也迟早有一天会受我牵连。
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接着，她又说：“你还能站起来吗，这里地方有点偏，我怕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走到大路上去吧。”
“嗯。”
她蹲下挽住我的一条胳膊，我单手撑地晃悠着站了起来，在她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这样的挪动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现在实在是一点力气没有，而且身体的沉重感始终没有消失。不过好在我们离大路的距离并不算远，直线连五十米都不到，只是周围植被茂密，在里面确实很难被发现。
终于来到大路近前，我们疲惫地瘫坐在地，不知何时起，雨已经下到了我们的头顶，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的雨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和头发，驱赶着我们的体温。几只飞鸟拍打着翅膀从我们的头顶飞走，大片大片的水滴落在我们头顶，艾黎生怕我在她眼前溜走似的，忽的将我紧抱怀中，我们的身体紧密相连，仿佛本就一体。我能闻到十分鲜明的血腥味和她身上的洗发水香味，伴随着气味一同进入我身体的，还有来自她身体的温暖，即使隔着衣物和雨水也依然畅通无阻。
如冬日太阳般的温暖。
我也想抱住她，可我的大脑却无法停止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拥抱，思考自己拥抱了会怎么样，思考自己是否有拥抱她的资格，然后，我的双手未经大脑同意就抱上去了。
就在我抱住她的一瞬间，她也抱我抱得更紧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举动，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或许是因为我不想再被眼泪砸疼了吧。总之……
我并不后悔。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开。
由于实在太过疲惫，加上全身疼痛，一躺进艾黎的怀中，困意就紧跟着来了。不能让她担心，必须打起精神。为此，我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眼下我连动弹都是个问题，还能做得了什么？
“为什么，你会愿意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呢？”虽然感觉现在不是时候，但为了分散注意力，我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很自由。”她回答的声音十分细微，几乎是刚好到我可以听到的程度。
“自由……”我思考着这个词的含义。
“不是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那种自由，而是我不想干什么，就不干的那种。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世界只属于我们。就像……”
“现在这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到我几乎听不见了，而我也没有再继续说话，困意终究还是让我的眼皮垂了下去，然后再也没升起来过。
在我半梦本醒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底悄然复苏了。
感觉像是花的种子。
……
我回到了家，家里，下树在打瞌睡，见我回来，它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睡去了。我在寻找另一个身影，艾黎。正想着，她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累了吗？”她问。
“嗯。”
“那就休息一下吧。”
“好。”
我坐到了沙发上，她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们相互靠在一起，下树又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睡自己的了。
“要不要我来给你做个膝枕？”
“不用了。这样就好。”
“真是可惜，你可不要后悔哦。”
“不会的。”
“我知道，你从不后悔嘛。”
“嗯。”因为一旦开始，可能就停不下来了。
“这是个好习惯，今后也要一直保持哦。”
“……”
“但是，有时就算后悔个一下子，也……唉算了，没什么。”
她又往我这边挤了挤，我没有动作，只是感到有些困倦，或许是今天天气不错的缘故，渐渐地，我闭上了眼睛。
“光远，我以前总是拜托你各种事情，你有那件是没做成的吗？”
“好像没有。”我闭着眼答道。
“那，我再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她把脸贴到到了我的耳边，轻声道：“记得过生日。”
我忽的睁开眼，想看一眼她此刻的模样，但是，当我睁开眼后，看到的却是一面陌生的天花板。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我试着活动身体，身体各处就传来了轻微的疼痛，我开始观察四周，有几个护士打扮的人正在和其他床的病人说着什么，看样子我现在似乎是在医院的某间病房里。但是，眼前那里都没有看到艾黎的身影。
病房里的其中一个护士察觉到我醒了，她立马来到我的身前，向我询问身体状况。
“啊，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还有那里在痛吗？”
“她在哪儿？”
“谁？”
“艾黎。”
“艾黎是谁？”
“我老婆。”
护士看了眼手上的屏幕，向我问道：“我再确认一下，您是宇光远先生，对吧。”
“是。”
为什么要先确认我的名字？护士的反常行为让我感到一丝不安，紧接着，她突然摆出了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更是将我心中的不安给拔高到了顶点。
“那个……”
“她怎么了吗？”
“我们没能将她救回来，很抱歉……”
在提出问题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让我可以泰然自若地接受各种突发情况，我有自信，即便那天被告知自己怀有绝症，或者自己其实是某个富翁的私生子，这世界其实是缸中之脑，我也绝不会感到过分惊讶。而这次……
自然也是如此。
与其说是不怎么惊讶，不如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简直平静过了头。如同过去突然得知父母去世时那样，别说什么心如刀绞了，我甚至连半分过激的情绪都涌不出来。就像我曾预感到的那样，平静得吓人。平静得护士以为我没听清，平静得我怀疑自己是否还处在这片空间，平静得就算世界毁灭也不会让我产生半点波动，平静得……
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在护士惊诧的目光下，我向她询问起了艾黎的事由，然后，她拿着报告照本宣科地向我说明。我和艾黎都撞到了头，不过我是撞在了树上，而她是撞在了石头上，而且是很不凑巧地撞到了那块石头凸起的位置。救援赶到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不过我的情况还算稳定，但由于路途遥远，当艾黎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最后也没能抢救回来。
之后，我拒绝了护士的帮助，独自来到了艾黎的尸体前见了她最后一面。他们似乎给她整理过遗容，她的样子看上去和生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皮肤更白了些，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我的视线久久地在她的眼皮上停留，那双曾让我不敢直视的眼睛，已经再也见不到了。我伸出手去触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但下一秒又握了上去，那双曾带给过我温暖的手，已经再也不会将我握住了。
这就是死了。我如此想到。且脑子不停闪过父母当初离去后的场景，她的尸体也会和父母的尸体一样，慢慢腐烂变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最后变成一堆白灰。不会有任何区别。
即便她曾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暖，那么可爱……
艾黎，陪伴了我那么久的艾黎，和我结婚了的艾黎，和我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的艾黎，和我一起看动画，一起玩游戏，一起逛街的艾黎，总是顾虑我感受的艾黎，总是对我呼来喝去的艾黎，那个经常会看着我笑的艾黎，那个给我带来过温暖的艾黎，那个艾黎她……
已经死了啊。
确切无疑的死了。
毫无疑问地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我，我们不会一起去爬山，如果不是我摔倒，她不会跟着一起摔下去，然后撞到头。可明知如此，此刻的我心中却一点自责的情绪都没有，就和当初父母死时一样，好像死的不过是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一点不同。
何其无情……
在我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疯狂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可是我现在很累，足以抚平我身上的一切波动，它再怎么想作妖，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虽然我都无所谓。
一时间，我感到身体的重量突然失去了大半，身体轻得就像一片羽毛，只要一点微风就能使我悬浮。这种如释重负般的轻盈感令我厌恶，但我又无法责备这样的自己。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哪怕是刚出门就被车撞死也差不多了。
谁能阻止得了呢？
这世间的变化无常。
在这之后，他们就让我在死者火化同意书还有一堆文件上签字了，上面还附带了艾黎的死亡说明和相关证明信息，证明医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抢救，中间也没有任何不当操作，但我的视线根本懒得在那些冗长的字符上多停留哪怕一刻。它们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自始至终都只在看着同样的几个信息，艾黎的名字，照片，出生年月。
生日……
说起来，上次她的生日我虽然记住了，但由于当天我们都加班到很晚，所以没能在当天过成，最后我们是在放假的时候又重新过了一遍。虽然她说自己并不介意早晚个几天，毕竟之前我的生日也晚了一个月，但我还是想下次尽量在生日当天给她过的。
现在过不了了啊。
……
处理完有关艾黎的一切，我终于再次回到了我们的家，当我开门的时候，下树已经在门前蹲坐守着了，这是它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先看见的艾黎，它会和我们一起进去，如果看见的是我，它会在我前面进去。但这次，它没有。
它没有看见艾黎。
我没有理它，径直进了客厅，然后躺到了沙发上。在门口站了大概五六分钟后，下树还是没等到艾黎，于是又来到了我跟前，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也望向它，它向我喵了一声，似在询问她去哪儿了。
“她死了。”我回答说。
当然，它听不懂。久等未果后，下树最终又跳到沙发上睡觉去了，房间也就此重归寂静，静得我仿佛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我像一只蛤蟆那样吐了一大口气。闭上眼，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终于……
又是孤身一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