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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我十九岁初冬的一个平凡夜晚。
上完了一天的课，温习了不擅长的英语，打量着快递站关门的时间规划着回去要不要洗个澡，耳机里播放着最近热衷上的悬疑、刑侦、惊悚小说。
某一瞬间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一本小说，属于孤独、寒冷和浪漫的小说。
路过的人不会觉得我和他们会写在一个故事里，我们各自过着相差甚远又同样碌碌的NPC生活。
打开手机，联系人最上一栏毫无动静，最后一条消息仍是我发出的那条：＂可以单独见一面吗？＂
……
自从那次商量赔偿后，我与原珩老师打了欠条，将自己身上的钱先转了十五万过去，每月分期再还上一部分。所有的手续都是原珩老师和我去办的，她再没出现过。
照理来说，这么大金额肯定是要找家长来的，但导员给我留的那两个＂家庭联系人＂打了十来个电话，除了提示手机关机就再没别的回响。
我早料到这番，跟导员解释道：＂我家情况比较特殊，这部分钱我会自己慢慢补上。＂
大学之后，我就失去了一切来自＂家庭＂的经济支撑，那个女人抱着襁褓中的金疙瘩把我的东西一概清理到了路边，满眼厌烦地说道：＂我也养你十八年了，该你自己动点手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十六岁。
那个女人认为高考就是她受法律限制不得不养我的最后一道坎，迈过去了，她就可以彻底踹开我这个拖油瓶。
最后是陆家父母在补习机构找到的我，原因是陆书行放假了来找我没找到——我白天在补习机构兼职，晚上就在老板好心留门的教室里凑和一晚——凑和了大半个月。
刚考完的高考生对于补习机构的老板来说是廉价且不可多得的劳动力：正处于思维活跃期，给中小学生补课毫不费力，学生们也乐意听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课，要的钱还少。
对我来说同样是优良去处。大部分店铺都不敢招收童工。
＂养了我十八年＂的那个女人迫不及待地把原本我住的那间房出租出去，陆父陆母替我抱不平，找上她讨个说法，她搂着金疙瘩朝我碎了口，＂我和蛋蛋吃的穿的用的不得花钱？让他饿死去，养这个死畜的？她不是自己也能赚不少？＂
金疙瘩生下来就是她的宝贝蛋蛋，而我是意外降临，大概于她是灾祸。
陆家父母是好心人，自从他们搬来隔壁后，陆母经常在晚饭后让陆书行牵着狗遛一圈，顺带找找小区角落抱着书包饿着肚子的我。陆书行屋子里的书桌被强行一分为二，摆上了我的课本，但我仍养成了缩着胳膊写字的习惯。
上高中后我就已经能自己赚钱了。
每个月靠兼职赚一些，除此之外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画博主，靠作品和单子的稳定收入来源其实远比这个靠有妇之夫几个月抽空来看望她一次的女人要高得多。
更多时候我其实鄙夷又庆幸这女人的愚昧无知，她只觉得把我赶出去减轻了她的负担，我自保都难，不来烦她已经是上上策，却不知道这个她许久不曾踏足的社会已经被我踩出了一条平路，即便更多的其实归功于陆家夫妇的帮忙，但大学之前我还是攒出了一定的小积蓄。
可惜现在变成负债了。
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原椋和原教授规定还款期限的话，我和那个女人残余的血缘关系能不能让她破产？露宿街头？金疙瘩会怎么样？
想来其实也蛮不错的。
……
回到宿舍，许秣回家了，楚婧媛住在实习公司的宿舍，剩下个室友曲滢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吧里，整个宿舍空空荡荡，风掀着床帘微微飘动。
耳机里的小说恰好播放到:“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童沂缓慢移动到门边往猫眼里瞅，只一眼便被吓得退后几步，双腿不自觉软了，跌倒在地。”
“猫眼里堵了个圆咕噜的眼珠子，血管撑饱了像是要爆开一般，，只一个眼珠子却上下左右咕噜地转，它似乎在寻找——”
砰！
我看着受害者水杯，叹了口气，把它捡起放回到柜子上，顺手开了灯。
想了想我又把灯关上了，对着黑暗空荡的宿舍拍了张照。
只有月光浸入的房间，冷风撩起空荡荡的床帘——
点击『发送』。
我摁着语音输入键，用迷蒙的语气囫囵说道:“……我有点害怕。”
人说男人三分醉演到你心碎，我今晚没醉也得三分醉一下。
真的有点想见她。
……
此时某个练习室。
练习室的地板上放了几个软垫和枕头，旁边甚至还有个厚毛毯，虽然室内的温度似乎并用不上这个。这些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全然是为了迎合某个练着练着就会躺地上的人的喜好。
一台钢琴，一架小提琴，还有随处散落的谱子和稿纸以及已经不知道滚到哪个犄角旮旯的铅笔。
“啪。”清脆的一声响，新诞生的纸团在窗玻璃上弹了下，咔哒咔哒地滚到废纸堆里去了。
“time is over～”
女孩最后自暴自弃地躺平了，有气无力地哼了个调子。
“Composing time is over～”
这些天来，近乎夜夜如此。
在屋子里像个幽灵一样游荡，不知道去哪就又逛到了练习室。
哥哥早就吩咐佣人们准备了毯子和软枕，不出意外地等第二天把女孩从杂乱一片的练习室搬回到卧室。
废纸篓里的谱子也会被重新整理出来，筛选出来一部分抄到新的纸上，等妹妹醒来看。
因为很多时候原椋也会把自己写好的谱子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用她自己的解释就是累得失智了。
其实不是累，是觉得烦。
原椋用余光看向那台陪伴她十三年的钢琴，觉得心里的喧嚣快要化为狂风裹着枯叶把黑白键一同卷走。
练习室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没拉上的窗帘外透进来的如水月影。
所以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就显得格外突兀。
微信列表最上端，有个小小的红点。
『疏影♡:【图片】』
『疏影♡:[语音] 3”』
原椋有点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没看图片，径直点开语音。寂静的练习室里，有点撒娇意味的女声响起:“……我有点害怕。”
她对声音极为敏感，脑海中顿时想起那天站在舞台上主持的小姑娘，镁光灯下一身星河，“我是本次校庆的主持人，江疏颖。”
听起来像是喝醉了，发错人了？
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好乖好乖，原来也会喝酒喝到深夜吗。
她又想起来一个人，在她快被压抑到崩溃的那个雨天，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女生被她拉到雨幕下，仍旧一下一下又试探又索取地亲她的下唇，雨声震耳，她没听见那女孩唇瓣一张一合说了句什么。
那个人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那张雨幕中模糊起来的脸。
上帝给了原椋绝对音准和天才的听觉，也收取了报酬——她患有脸盲症。更多时候她是靠声音来辨别人，所以那张雨幕中的脸恍惚得无法凝聚成实形，她脑补其声音，像是隔着网线脑补网恋对象的脸。
她又点开了那句语音。
“……我有点害怕。”
大雨滂沱，灿烂耀眼的镁光灯，一身星河，空荡的练习室里骤然出现的手机屏幕的亮光。
梧桐疏影老，蟋蟀乱声秋。